看着眼镜和服务生说话,江北嚼着泡泡糖,不动声色地朝他的方向走过去,在离他大概两米的距离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她的手伸进兜里,摸出了那支手机。在弯腰将手机放到地上的同时,她的拇指按住一侧按键,将手机开了机。江北直起身,脚尖抵着手机边缘,对准眼镜的位置,不轻不重地贴着地面踢了一下。手机朝眼镜的方向划了大约一米的距离,停住了。几秒之后,服务生的电话打了进来,手机开始嗡嗡地振动。“哎,这不是你的手机吗?”有人先发现了手机,朝眼镜喊了一声,“掉地上了。”眼镜快步走过去,弯腰捡起了手机,明显松了口气,又有些疑惑:“怎么会掉到这里?”江北撑着脑袋东张西望,又在鼻尖吹出了一个泡泡。江岌倚着门框,翻出了和秦青卓的聊天框,将那几张照片发了过去,然后收起手机下了楼。他走到眼镜旁边,眼镜立刻象征性地帮他往后挪了挪高脚凳:“坐啊,照片带过来了?”江岌没坐,看着眼镜言简意赅:“这照片我不能卖你了。”“什么?”眼镜睁大了眼睛,明明刚刚他还觉得这事儿很有戏,“怎么忽然改主意了?”“真巧,就在我刚刚上楼的时候,有人给我开出了高价,我已经把照片卖给他了。”“不是,你耍我啊?!”眼镜愤怒地站起来,“我这儿的照片都给你看过了,结果你说卖给别人了?”“生意么,”江岌无所谓道,“都是价高者得,你自己不舍得下本钱,好好的机会没了,能怪我吗?要不你打我两拳出出气?”眼镜气得涨红了脸。江岌高出他一个头不止,虽然瘦,身上还有些少年气,不像成年人看上去那么精壮结实,但却跟弱沾不上边。裸露在空气中的手臂肌肉在灯光下看上去有些嚣张,配合他此刻居高临下的神情,是一副不太好惹的模样。“行啊,我算是看清了你这个人。”眼镜咬牙切齿。看着眼镜气急败坏地走了,江岌也推门走了出去,这件事情办妥了,他有点想吹吹风。站在酒吧门口,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跟秦青卓的聊天框,秦青卓什么消息都没发过来。看到这几张照片,秦青卓会是什么反应?还真是有些好奇啊,江岌呼出了一口气。洗完澡,秦青卓裹着浴袍从浴室走出来,头发还没完全吹干,带着点湿气。也许是因为今天录了一整天的节目,外加今晚发生的事情,他觉得有些疲惫。秦青卓给自己倒了杯热水,端着杯子走到客厅,从茶几拿起了手机,打算跟季驰说一声自己今晚打算早些休息。打开聊天界面,他却有些意外地看到江岌的头像上出现了一个红点那两条语音消息发出之后,江岌迟迟没有回复,他以为江岌根本不会去听。不过,也无所谓了,秦青卓当时想。他是挺欣赏江岌的音乐天赋,如果江岌配合,他也愿意出手帮他,但如果江岌压根不配合,他没兴趣非得上赶着感化一个迷途少年。红点旁边的消息预览显示江岌发来的是一张照片,难道他想清楚要将照片卖给自己了?秦青卓点开与江岌的聊天框,看到他发来的一连串图片。虽然一打眼看到的只是几张缩略小图,但那一瞬间,他忽然困意全无。大脑像是忽然遭遇了重重一击,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连带着眼角的神经一起抽动。他的指尖在距离屏幕几毫米的半空停留了好一会儿,才落到屏幕上,点开了其中一张图片。那是一张在地下停车场拍的照片,照片中的背影或许其他人认不出,但曾与对方朝夕相处,秦青卓绝对不会认错那是季驰的背影,而与他亲吻的、只露出了小半张脸的那个人,是他的助理袁雨。盯了那张照片看了半晌,秦青卓的手指才缓缓往一侧划去,这张是在片场,季驰低着头,用手轻轻地捏袁雨的脸颊,侧脸还带着笑。再往后两张,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能看清晚上季驰和袁雨一起走进了酒店房间,清早两人又一起走了出来。大脑深处响起尖锐地嗡鸣声,秦青卓眉头紧蹙,下意识抬手摁住一只耳朵,过了好一会儿,那嗡鸣声才渐渐弱了下去。剩下几张照片秦青卓快速翻了一遍,没再细看。他坐到沙发上,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撑着额头,闭上了眼睛。起先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过了一会儿,那紧闭的睫毛颤了几下,喉结在薄薄的皮肤下滚动,他脸上出现了一种说不清是痛苦还是绝望的表情。那表情持续了好一会儿,喉结也上下滚动了好几次,秦青卓两只手盖住脸,从上到下揉搓了一遍,那张脸再露出时,表情相比刚才稍显平静了一些。秦青卓在迫使自己镇静下来,他意识到,季驰欺骗且背叛了自己。他同时意识到,这段关系,即便自己曾投入了多少深刻的感情,此刻也到了不得不结束的时候。结束得猝不及防,以他从未预料的方式。甚至都没给他任何缓冲和思考的余地。他想起了昨天夜里,他给季驰拨去电话,想跟他商量被偷拍的事情,而季驰和袁雨却双双关机。而他还在因为那张照片可能会影响到季驰的人生而没睡安稳。真是可笑啊……秦青卓又竭力平静了一会儿情绪,再次拿过手机,划动着那几张照片又看了一遍。这一次,理智和冷静稍稍复位。这几张照片应该不是伪造的,否则大可以伪造得更直接一点,而不必这么遮遮掩掩。拍摄角度非常刁钻,拍摄周期似乎也很长,看上去应该是专业狗仔所为。如果说上次那张自己和季驰在车里的照片,是江岌无意间拍到的,那这几张照片他又是怎么拿到手的?出于谨慎,秦青卓截取了几张照片的局部,发给了自己信得过的朋友,让他帮忙看看照片是否有被编辑的痕迹。然后他站起身,在客厅来回踱步,过了有一会儿,他回卧室换了身衣服。他走到玄关,换了鞋,推门走出去。他要去见见江岌,问清楚一些事情。去往红麓斜街的路上,秦青卓将两侧车窗压至最低。手机一振,朋友发来了消息:“没看出照片有编辑过的痕迹,应该不是伪造的。”晚风带着潮湿的凉意灌进车内,犹如冷水般泼过来,泼得秦青卓头脑冷静。去红麓酒吧找江岌,不过是因为内心还存有一丝侥幸。虽然理智已经做出判断,那几张照片并非伪造,情感却还在大脑一隅高声叫嚣着“万一呢?”如今这丝侥幸被凉风彻底吹灭了。秦青卓清醒地意识到,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接受,季驰出轨已成既定事实。照片本身就是铁证,还有,江岌没必要在这件事上骗自己。将季驰出轨的照片发给自己,于江岌而言并没有任何好处如果他想拿到更多的钱,那应该想办法联系到季驰才对。至于江岌为什么会发来这几张照片,秦青卓现在没心思去揣摩他的想法。他开始冷静地考虑该如何体面地结束与季驰的这段关系。都是成年人,合则处,不合则散,没必要弄得太难看。当然他也不打算原谅季驰,出轨这种事触碰到了他的底线,是原则问题。首先是那栋别墅,他不打算继续住下去了,那里面装着太多属于两个人的共同回忆。要结束一段感情,最好就结束得干干净净,他没兴致在分开以后还对着回忆伤春悲秋。再来就是搬家,他在本市还有一处空置的房产,是他以前住过的地方,可以随时搬进去住。其他的,好像也没什么了。秦青卓从通讯录里翻出了置业顾问的名片,发过去一条消息,说自己有一栋别墅想要出手,希望能尽快签订合同,又预约了搬家公司,时间定在后天,因为他至少需要一天时间来将自己的东西与季驰分开并整理打包。这些事情处理完,车子也开到了红麓斜街。秦青卓下了车,朝巷子里走去。将近凌晨,夜色浓稠。红麓酒吧灯光闪烁,乐声喧嚣,安慰着难眠的人类。秦青卓推门走进去,这次没问服务生,径直穿过一楼酒吧,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他迈进二楼,偌大的台球厅只开了尽头一盏灯,江岌不在,江北盘腿坐在一张台球桌上玩手机。听到脚步声,她扭头看了一眼。“你哥哥呢?”秦青卓问。“他不在。”江北的视线很快又移回了手机上。“他什么时候回来?”“不知道。”“如果他回来了,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一声,我在一楼等他,有很重要的事情?”江北这次没说话,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秦青卓走下楼梯,在一楼的酒吧转了转,今天是周五,人挺多,空位置没剩多少。他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看上去有些隐蔽的、孤零零的位置,便走过去坐了下来。这位置很偏僻,是酒吧里光线最暗的角落,视野也不佳,唱台被前面的柱子挡得严严实实。不过这位置却挺合秦青卓的意,坐在这里,他能清楚地看见别人,别人却不太容易注意到他。秦青卓点了杯酒,将口罩拉至下颌。这里光线黯淡,不太需要担心被认出来。手机振了一下,季驰发来了消息。“青卓,睡了没?”“周颂刚刚正好有事打电话找我,我跟他提了一嘴照片的事情。”“他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他想跟你聊聊。”看着那几条消息,秦青卓觉得有些讽刺。他无法分辨季驰这么在意这张照片,到底是出于对他们这段感情的保护,还是仅仅是出于对自己事业的担忧。他真的有想过保护这段感情吗?盯着季驰发来的消息看了片刻,秦青卓找出了与江岌的聊天记录,将先前他发来的那几张照片转发给了季驰。照片发送出去,他什么话也没说,等待着季驰的回应。聊天页面的最上方,季驰的昵称变成了“正在输入中……”两分钟后,还是“正在输入中……”又过了三分钟,那几个字仍旧没消失。秦青卓长长闭了下眼睛,一切不言自明,他没必要非得等一个答案。他拿过手机,在屏幕上敲出几个字:“季驰,我们结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