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一语,石破天惊。青凤先生,乃天下名士,但他离群索居,因此见过他的人极少。
破军而来的他,是一个比人们想象中更美丽,更年轻的少年。青春中国,便装在他青春的袖子里。怎不令人神往?可是他前来索取一位姑娘,又岂不是犯了少年赵王的忌?
黄昏之岚,起了一阵涟漪,甲胄兵器轻微撞击,却无人敢于发声,窒闷得让我心慌。
元君宙笑了一声,用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说:“……原来如此。你要逃,他来追。精彩啊。”
他努力平稳气息,但究竟没有讲话老气横秋的定力。
我伸出头,喊了一声:“上官先生……?”上官本是顾绝独立,见了我眸子一亮。好像本来紧张极了,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阿宙下马朝上官去,步子不慌不忙。众人都听到他彬彬有礼道:“原来是已故中书令之子上官先生。青凤先生离乱中降临,本王理当倒履来迎,但军务在身,不便脱卸武装。冒犯之处,还请体谅。能否请先生随我进帐,吃一杯酒?”他一番话讲完,大军就齐齐发出一声叹息。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上官也无笑容,对阿宙轻语几句,点了点头。阿宙又回顾,大声吩咐:“夜间山内有寒湿气,取本王披风来给先生。速速备酒。”
有人小跑捧上披风,阿宙又当众给上官系好,上官也不推辞,只神色间稍有惘然。他在深山茅屋呆久了,又不善交际,所以此时此刻,眼睛总是向着我的方向,倒像我是救星了。
他们俩走近了我的车,阿宙才微笑道:“先生的义妹就在车内,请先生上车。”他讲得清清楚楚,凤眼灼人。
义妹?我和上官对望一眼。上官咬了一下唇,唇色更白。直接撩起下摆,坐到我身旁,我又叫一声:“先生。”他瞧了我一眼:“你没事……就好。”
“今夜肃清山内之敌,明日可向锦官城进发,本王先回营,尔等在此督战。”
众将曰:“得令。”
阿宙让我车前驾驶的军士下车,亲自赶马,他也不再与我们交谈一句,就像大营驶去。
我拉下车帘,上官的头发,都被雨露潮湿了,落在他光滑俊秀的额头上。
我掏出手帕,帮他去擦,他扶住我手:“夏初,你还是想去宝光寺的,是么?”
“是。”我听着马车的轱轳声,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裙摆上,他的手太冷了:“我,我不知道你还会在那里等我。”
“我只说自己离开七天。我已知阿宙乃是赵王君宙。我不放弃你,但我不能束缚你,不让你去都江堰。”他说得有些痴痴的,好像说给自己听。
我靠在他身边:“先生,你去了七日,那个谜底揭开了?”
他贴着我的耳朵:“嗯,是啊。我去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但自己还不大敢相信。我算是白活了许多年……好在,现在不仅四川之局,连我过去许多疑惑都揭开了……我常年纸上谈兵,空论国策。那有什么用呢?就算士,也要一盘盘棋杀出来,才可练就的。”
他缓和过来,神情畅快。我正要问他究竟发现了什么……却见他的腰间血污一片,我惊呼一声,把手放了上去,有一股山间野香弥漫开来。
上官笑起来,秀雅如白牡丹:“别慌,你闭上眼睛,就知道原委。”
我半信半疑的闭上眼睛,上官也将什么塞到我的嘴里,甜丝丝的,深切而回味绵长。
“好吃么?是我早上给你买的新鲜樱桃,因听寺僧们说你有险,把我急煞了。方才穿越火线的时候,我都忘了,有些被压碎了吧。”
我忍不住笑起来:“先生你……”
马车停下。阿宙掀开车帘,冷冷笑了一声,全没有了众人面前的客气:“好好一位先生。骗年幼无知的丫头,旁人怎么比得了?”
他刚才在众人面前假惺惺,现在可发作了,我扭头不理,上官率先下车:“你可以来访我三次,我便不能来访你?赵王,夏初并非年幼无知,她若不愿意在你的身边,你怎可强求?”
阿宙反唇相讥:“我强求什么了?我先认识她……没想到……不说了,请您先进帐去。容我和她说一句话,如何?”
上官无语,默默看了我一眼,就进了帐子,惠童愁眉苦脸的跟了进去。
鸿声起,战争渐远,阿宙的眸子只盯着我,他扶我下车,临风望,后山的荼靡艳色犹在。
“我只问一句。夏初。”阿宙的凤目清澈如一汪山泉,中央闪着一朵初开的花,纯然之美,令人陶醉:“你选我,还是他?”
本是决定了,肯定了,毫无余地的事情,我却一时忘记了。
我想起初见的星光,悬崖的日出,连天的石竹,月夜的血腥,还有桑林的雨声。
上官是好。然而星光,日出,雨声,桑椹,莲子……都只属于这个少年,凤眼里会开花的少年。我……不断告诫自己,离开,离开,但是我自己都不能制止心底的无力感。
花瓣碎了,飘到我的眼里,我内心叹息了一声,但回答的两个字坚决而响亮:“上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