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奏陛下时,却扑了空,只得暂时搁置。回署衙后,有人来报长安城内有人在大肆收购古玩珍品。 这些都是商人之间常做的事,君琂没有起疑。 她不知的是这个‘商人’就是代王。代王将手中商铺尽数低价卖出,得来的银子一则抚恤受她牵连的兵士家属,二者去购买古玩珍品。 珍品有市无价,一时间长安城内的价格猛地增长。人人争相恐后地去贩卖,代王得了不少稀世珍宝。 她只留下些许银子,放在银号里。皇帝来时见到这些银子,勃然大怒,代王在旁轻轻咳嗽,也不在伪装自己,徐徐道:“偌大的代王府也只有这些,叔父不信,我也无法。” 李棕恼火,代王微微抬首,目光宁静,心境平和,笑道:“叔父也要答应我一事。” “何事?”李棕压下怒火,这些银子虽少,却也是白得的。 她本想说,叔父对君相仁慈一些。话到口中又没有说出,这件事已然惹恼他,再提君琂就会将她扯入泥水中。她不能,细想后道:“李氏几位姑母不设朝政,万望叔父手下留情。” 这并不是难事,李棕应下了,将代王的银子也一并带走。带走的这些,他并不满足,代王必然有后手,只要他查清楚,就休怪他无情。 代王一人端坐庭院前,无人处显得寂静,她嗅到了冬日的气息,望着淡淡光色撒在庭院里凋零的树木上。 数月前,君琂也喜坐于此处,一书一茶,宁静淡远。 李齐痴痴想着,眼前浮现宫宴上弹奏箜篌的少女,冷静自持,端方从容。不知何时起,她觉得这人倾城,却带着刺,让人止步。 当襄王叔父说纳她为侧妃的时候,她觉得厌恶。君琂如同清晨的白莲,美得让人不敢去碰,那时她想君琂成为襄王侧妃,必然是可怜的。 也不知何时起,她总想见一见君琂,知晓她近日可好,入仕后有烦心事。她可以帮忙去解决,因为她是代王。 那时起,大概君琂这个人就住进她的心里。 代王痴痴地望着身侧,那里空无一人,她伸手去摸,只有空气。她怀念去西明寺的那日,她可以正大光明地握上君相的手,那段阶梯明明很长,她却觉得很短很短。 她想多握上片刻,唯此而已。 阳光落于身侧,她觉得周身无力,想听箜篌,想听君相的箜篌音,她阖眸而想,这大概是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唯有退而求其次,她吩咐道:“去教坊寻一会弹箜篌的伶人。” 吩咐后,她又一人继续坐在庭院里,等着伶人过来。 待暮色四合时,仆人匆匆而来,道:“教坊无人会善箜篌。” “那就去青楼楚馆。” 仆人不敢应承,代王洁身自好,只出入酒肆,不知青楼楚馆的女子是何模样,他不敢应,就道:“殿下累了,不如明日再听。” 代王没有应承,脑海里回应过来,代王府在君琂的密切注意下,她若得知自己去请风流女子入府,必然不会高兴的。 她想想就不听了,摆手示意仆人下去,自己回屋用药。她躺在榻上,脑袋愈发昏沉,眨了眨眼,不想去睡,又坐起来命人将账簿拿来,不知那些抚恤兵士的银子可曾发下去了。 长夜漫漫,她仔细核对名单,艰难地喘过一口气,眼中的光色灰暗下去,灯火下的人影纤细而落寞。 她走错了路,已然没法回头了,唯有认真去弥补。 长夜幽幽,同样有人无法入睡。 君琂推开窗户,凝望代王府的方向,她总觉得代王在赌气。西明寺里问她对废帝是否有情,她回答不是,李齐是在生气? 她不懂少女的心思,尤其是代王这般善谋略的人,揣测她的心思难于朝政大事。 次日的时候,下人来报,昨日代王府着人去教坊寻会弹箜篌的伶人,可惜未果。 君琂颔首,亲自写信去代王府,箜篌罢了,她会的。 代王没有回信,她握着书信发怔,庆幸自己没有去青楼楚馆去寻。书信不能留,她贪恋地望过一眼,置于烛火之上。 君琂性子倔强,她活着一日,她就会苦等一日。只要她死了,最多一年半载,她就会恢复往昔,同顾笙那般重新嫁人。 她若好,便是最大的幸事。 君琂,非我不见,而是命运使然。 听不到箜篌声,代王也不勉强,将所有的事都办妥后,她觉得无事可做,自己一人在庭院里投壶。 她坐在那里,箭指着壶口,头晕目眩,耳畔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不用想,也知是顾笙。 顾笙见李齐投壶,自己也撸起袖子,要跟她比赛。代王凝视壶口良久,唇角干涩,她舔了舔,手中箭很重很重,足有千金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忽而道:“阿笙,我昨日想听箜篌,教坊无人会。” 代王声音带着干涩,顾笙听懵了,教坊无人会的,她怎地就忘了。顾笙走到代王面前,凝视她失神的眼眸,低声道:“你自己也会的。” 李齐在阳光下凝视自己的双手,手背上的筋脉清晰可见,她有着不一样的触觉。她木然摇首,“我忘了曲调,不会了。” 顾笙叹息,凝视她深陷的眼窝,抿了抿唇角,与她道:“想听,不如去让君琂过来,我们悄悄地请。” 作者有话要说: 低估自己了,还没结束。逝去 李齐自然不会同意,她始终凝望着自己一双手,枯老、腐朽、麻木。 她徐徐起身,看着数步外的壶口,默然放弃投壶的想法,投不进的。夕阳徐徐落幕,她心中添了一抹寂静,与顾笙道:“阿笙,你回去吧。” 顾笙勉强笑了笑,“你找到可以解毒的大夫了吗?” 李齐笑道:“找到了,过几日就来。” “当真?”顾笙一喜,蓦地觉得拨散眼前的乌云,不住地点头,眸色欢喜,忙道:“那我回府去了,你自己注意些,有事让他们去将军府找我。” “好。”代王面上笑意深厚,目送顾笙离开,自己一人落寞往君琂曾经住过几月的屋子走去。 屋内摆设不变,每日都有婢女过来打扫,与君琂在时一般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代王缓步走近后,目光落在床榻上,伸手摸了摸被褥,唇角弯了弯。 看过一周后,她躺了下来。 脑海里浮现成婚那夜的情景,君琂的紧张,说话时的浅笑,以及她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清冷。想过几遍后,思绪开始麻木,她试图找寻君琂的气息,徒自在摸索。 这里几月未曾住人,再浓的气息也散了。 代王寻不到后,渐渐困得合眼,沉沉睡去。 市面上售卖古玩,卖家卖得风生水起,赚了不少银子,甚至隐隐影响朝廷的财政。 户部尚书不敢将此事告知陛下,唯有去找丞相君琂。 君琂对此事也有耳闻,她接过公文后,细细看过一眼。户部尚书头疼道:“城内市价疯长,若不及时遏制,只怕会引起恐慌。再者新帝登基不久,必会出大事。” “你先遣人去摸摸底,若是可以拿下背后主使之人来控制局面。”君琂道,她将公文还给户部尚书,这些事她懂得不多,但是代王懂,她隐隐感知与代王有关。 然代王不肯见她,也不知心结何时能解开。 她出衙时,傍晚的风吹得人身上刺骨寒冷,秋意甚浓,她在想代王的病可好了,拖的时间有些久了。 她放心不下,命车夫去韩府,她想见见顾笙。 马车至韩府时,是韩元出来迎接,他心中敲着鼓,将君相引入府。 君琂行事历来果断,入内后先道:“韩夫人可在府上?” 韩元头疼,代王中毒后,几位长公主避开新帝回封地去了,她身旁无亲近之人,顾笙隔三差五就会去代王府。 今日清晨去后,就没有再回来,只是不能告知丞相。他笑道:“阿笙回顾府了,丞相有何事?” 君琂颔首,道:“想问问代王病情怎样,既然不在,我明日再来。” 她并非是喜欢纠缠之人,于代王,是她今生无奈,纠缠几月,几乎耗尽她的耐心。但她还是想破镜重圆。 韩元亲自将人送出府门,不知何故,他心跳得厉害,待相府马车一走,立即着人去代王府问一问夫人何时回来。 相府马车绕着远路,从代王府门前过。君琂唤停马车,顺道让车夫去敲门,来过总要试一试。代王性子良善,温润如玉,十七岁的人多少有些任性罢了。 车夫照旧被赶了回去,君琂越过他看向代王府巍峨而显得寂静的正门,她有很久没有见过那道门后的景色了。 她狠狠心,自己亲自去唤门,谁知门人见到她就慌得不行,直接将门关上,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般毫无规矩,令君琂微恼,然与代王已说不出道理了。 君琂离开后,门人开门看了一眼,见丞相未再作纠缠,忙去禀报顾笙。 代王睡了两日都没有醒,顾笙今日过来的,感知哪里不好。偌大的代王府,她撑不下去,清阳长公主不在京,丞相处又不能说。 她咬咬牙让人去请太医,半路上又唤回来,太医都是皇帝的人,怎么甘心去用。 府内大夫也在几日前被遣散,她再笨再傻也明白代王的意思,遣散大夫是因毒入骨髓,无药可医。 李齐是爱惜生命之人中毒后瞒着君琂四处找大夫,如今又在这个时候遣散,可见这些大夫当真是没有用处的。 她枯坐一夜后,代王醒了,脸色苍白,她抿着同样苍白的唇角。顾笙看着她:“昨夜君琂来敲门。” “与我何干?”代王的声音很轻,轻到顾笙几乎听不见。她没有闹脾气,只道:“你的准备都、都……” 她实在说不出口,捂着唇角哭了会,“我、我、你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的。”代王神色憔悴,浅笑,眼睛里陡现绚丽的光芒。 顾笙咬着唇角止住哭声,“殿下,我撑不住了、偌大代王府散了。” “散、就散了,兔死狗烹。”代王顿了顿,呼吸困难,怔怔地看着虚空,唇角小弧度地弯了弯。 见她笑,顾笙道:“君琂心中也有你的,不然她不会挽留你。” 代王眼中光芒黯淡下去,垂眸道:“我宁愿她不挽留。”她虚弱到极致,几句话就觉得很费力,可是她想把话说完。 顾笙俯身,听她费力蠕动唇角,声音低微:“她不作、挽留……” 顿了顿,顾笙屏住呼吸,不愿错过她每一个字:“君家之势、定复鼎盛。” 顾笙未曾回话,感觉耳畔的呼吸消失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摸到李齐冰凉的手腕,陡然觉得天塌了…… 长安城内越发冷了,君琂至太极殿时,冷风吹得脸上生疼。 她在殿外等候时,忽见一内侍匆忙入殿,声音尖细:“代王府传信,说、说代王殿下殁了。” 君琂木然看着殿内,久久没有回神,见内侍退下后,她想抓着一问,又想到在太极宫内,她只能看着眼前内侍离去。 皇帝说的什么话,她一句也不曾听进去,出宫后她先去代王府,总觉得是一场梦境。 她身陷其中,苦寻出路,然她越走越深,眼前一片迷茫,待她止步时,便是代王府门前满目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