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落下来的时候,乌鸦就感觉局面差不多稳了,全身一松,哪都好了……除了心脏。他像一台年久失修的破电脑,重启的时候总会出点小故障。随着凝固在他周身的“琥珀”散去,重新柔软下来的四肢再也无法支撑身体,乌鸦腿一软跪下,哆哆嗦嗦地伸手攥住胸口,感觉不到心跳。见鬼。洛的万能膏药能麻痹骨裂,麻痹不了缺氧。剧烈的喘息尽是徒劳,他的视野和意识像被海啸淹没的孤岛,一圈一圈地黑下去,只剩下中间弥留的念头。“要不然拉倒吧……”一个声音说。那声音回荡着,不知撞在哪里,激起了一个微弱的跑调回音。“只剩你了。”“对啊,只剩我了。没人,没资源,没装备,还没挂……再说我本来就有可能一直没有意识,一辈子当个智障种公吧?哦,不对,冲我这硬件水平,未必活得了一辈子。”“只剩你了。”“不想干啦,反正没有监工,中途跑路也没人知道吧?”“只剩你了。”“砰”一声,总是值守到最后的听觉捕捉到了外界的声音,有人来了。乌鸦行将熄灭的意识深处震动了一下,他休眠大半的脑皮层上泛起涟漪般的微电流,扩散出去,像一簇短暂打断长夜的烟花,照亮了他最后的念头。“只剩……我了。”乌鸦艰难地控制住了痉挛的手指,用最后一点力气去点周围的“恐惧”——除了听力,其他感官罢工大半,他不确定周围有多少“恐惧”。不过突然在地上看见一坨扭曲的死人,就算是血族也得稍微吓一跳吧,就好比人在路上看见死耗子……他只要能点燃蜡烛那么大个火苗,就够做个心肺复苏了。“啪”——谁知这一下仿佛往油罐车里扔了颗火星,乌鸦只觉得点燃的“恐惧”像是千斤重的大锤,差点把他凿进地心。凝滞的血液“呼”地一下重新循环起来,他怀疑那一刻飙升的血压能给他捅成脑出血,瞬间就冲散了他的意识。不……他死相那么吓人吗?这到底来了只什么品种的易燃易爆物?“易燃易爆”四个字反复回荡,随着他的意识沉入了更深处,在恍如隔世的梦境之海里掀起季风,起了一圈共鸣——就好像他身边聚集过好多“易燃易爆族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可能命里缺火。“我看你是命里缺德!”恍惚间,他脑袋被人用文件夹拍了一下,“起来!”是梦,也是记忆。乌鸦抬起视线,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大油脸,洗洁精都搓不出底色,满脸横肉。他想起了对方是谁:他叛逆时期名义上的上司,实际上的保姆。“桶哥。”乌鸦脱口喊出了对方的“尊号”,又用脸接了一夹子。“快点,这礼拜值日,为什么老是我跟你一组?”“因为别人不敢。”乌鸦心想,表情淡淡的。()≈ap;ldo;我不是≈ap;lso;脑≈ap;rso;吗,≈ap;rdo;他烂泥一样糊了一桌子,四肢软塌塌地挂在旁边,含含糊糊地说,≈ap;ldo;≈ap;lso;脑≈ap;rso;是一坨脂肪含量很高的软体物,我不是干活用≈ap;hellip;≈ap;hellip;呃啊!≈ap;rdo;?本作者priest提醒您《纯白恶魔》节+完整章节』()桶哥懒得听他吐泡泡,直接伸出平底锅一样的大手,粗暴地拎起他的后领,给死狗收尸似的,把他拖走了。“食堂抢菜的时候怎没见你软过?一个月就轮一班,又馋又懒的东西,启动个你比发射火箭都难。”乌鸦把脖子从领口解救出来一点,只能发出气声,还在坚持争辩:“又馋又懒符合‘脑’的生理特征!”抗议无效,乌鸦还是被套了一件志愿者的绿马甲,让易燃易爆的上司拉到了一个巨大的园区,感觉自己穿得像忍者神龟。为了应景,园区门口打卡拍照的时候,他把志愿者牌的带绑在了眼睛上,摆了个炫酷的造型……然后又遭到了人体攻击。按规定,他们定期要去做社会服务,据说这样接地气,有益身心健康。乌鸦不敢苟同,他一直认为“劳动”是酷刑、是迫害、是前世杀人放火的报应。梦里,他拎着清扫工具,蹦一下歇三歇地挪进幼儿活动区,颇有表演性质地拎着抹布舞了几下。等拍照的人走了,就找了个地方偷懒。不远处的轨道上滑过一辆一辆的婴儿车,每辆车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玩具,车上的罩子能保证婴儿们接受适量光照,不会晒伤。轨道后面的运动场上,一群一岁左右的小孩正在护士们的照看下练习走路,其中一个摔了,咧嘴哭成了青蛙脸,随后传染了一帮,幼崽们哭得蛙声一片。乌鸦捏着叠成兔子形的抹布,懒洋洋地把脑袋搭在滑梯架上,羡慕地看着,很想加入这个青蛙组织。然后他就被桶哥抓获了。“给我拿出点人样来,逮哪往哪一粘,大鼻涕似的,孩子看见你怎么办?好好的小苗苗都让你带坏了。”“不是选最好的基因培育的么,哪那么容易坏?”乌鸦眼皮也没抬,只偏了偏耳钉展示架似的耳朵,“懒癌又不传染——哎,‘大炮桶’,带烟了吗?见面分一半,我存货让老师没收了。”“育婴所里要烟,你是人吗?”“不是,我鼻涕。”“……”几分钟后,桶哥带着他找了个背阴没人的地方,鬼鬼祟祟地左右观察一圈,摸出半盒烟,给自己和身边的小流氓一人点了一根。俩人猥琐地蹲在墙根里,老远一看,像俩偷电瓶的贼。“你老师一直反对这种育婴所。”桶哥吐出个烟圈,“将来等他们长大了,怎么融入社会又是个问题。到时候上学写作文,别人写‘我的爸爸妈妈’,他们怎么办?”“好办,”狗都嫌的青少年在旁边说风凉话,“别人写‘我爸是帅哥我妈是富婆’,他们爸是死刑犯,确实比较拿不出手,但他们妈酷啊。他们妈铁的,会变形!‘我妈是变形金刚’,怎么样拉风吧…()…哎,老男人,能少对我们美少年动手动脚吗?”桶哥斜他一眼,收回踹他的脚。面对着眼前的大楼发了会儿呆,年长的男人轻声嘀咕:“育婴箱,人造子宫……真操蛋。都知道这东西还有伦理问题,不能向社会推广,各国政府都在用这玩意造……造‘那种’孩子,也不知道造的是孩子还是工具。”乌鸦乐了:“铁妈造工具,人妈生牛马,众生平等,谁也别嫌弃谁。”年长者没跟刁钻的年轻人一般见识:“那不一样……”
话没说完,旁边突然有了动静。“有人来了!”一脸沧桑的年长男人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跃而起,一把从乌鸦嘴里揪出烟头,连自己的一起捻灭,悄悄踢到了墙角毁尸灭迹。然后他站起来连扭再晃,假装自己是在背阴处做广播体操。乌鸦:“……”真没出息。只见旁边建筑的小门里出来几个“白大褂”,推着个小车,里面放着一排婴儿,从他们面前经过。乌鸦百无聊赖的视线落在那婴儿车上,忽然眯了眯眼,从马甲兜里摸出副眼镜戴上:他看见婴儿们都睁着眼,却没有任何面部和肢体动作,直挺挺地躺在那,死了似的……可他们一个个又都在喘气,脸色也都红扑扑的。“噫,这是什么鬼东西?”乌鸦有点起鸡皮疙瘩,“‘铁妈’中病毒了?”“那是‘空壳’。”“什么?”“大脑病变,天生植物人……不,可能植物人都不算,你可以理解成没灵魂的空壳。”桶哥叹了口气,“特殊审判庭那边处死刑的能力者,生前级别越高,死后压缩成的‘红晶’造成‘空壳婴’的概率就越大。三级四级还凑合,二级就有不小可能性了,如果是一级的红晶,放进育婴箱里,造出来的孩子一半多都是‘空壳’——‘红晶’融不进人体,会直接析出卡在脑壳上,这几个大概是要拉去安乐死,开颅取走红晶吧?”乌鸦目送着拉着诡异婴儿的车,随口问:“一级失败概率这么高,那特级呢?”“哪给你找特级去?”“有啊,‘1号’,搞邪教那个,不是刚执行的死刑吗?”年长者半晌没吭声。乌鸦回过头去:“是机密,我级别不够?”“……啊。”“建议偷偷告诉我,要不然我还得想办法偷看,万一被人逮着,我又得关禁闭,你又得负领导责任扣工资。”“我上辈子是不是挖你家祖坟了?”年长的男人沉默了半晌,大概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神说’——绝对的特级,我没看见,不过据说从他身上提取的晶体不是红色的,是纯白的。”“哇。”乌鸦赞叹,“果然是ssr!效果呢?”“都在研究,没人敢贸然用它实验,万一损失了没有第二颗,但学界主流意见认为这东西可能很难被普通胚胎容纳,很可能只能生出‘空壳’来,或者干脆是死婴。目前怎么利用它还不知道,争议很多。毕竟‘神说’……嘶……这能力想想都毛骨悚然……”“还好吧,可能我没接触过,我总觉得我以前遇到过的一个更恐怖,”乌鸦没大没小地搭住“桶哥”的肩膀,“改天带你去抓,抓住了,你就能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了。”“呵,你少气我两顿,让我多活几年,别躺进人生棺材底就行。”后来呢?抓住了吗?桶哥升职加薪了吗?记忆中,迷雾又涌上来,包围了乌鸦身边的高楼大厦,也包围了那对他无能狂怒的老大哥。乌鸦心里空荡荡的,如鲠在喉,总觉得好像答应了别人的事没办成。他被堵得胸口疼,怎么都躺不安稳,无意识地挣动着,又被什么箍住。缠住他的东西像水底的藤蔓,越挣越紧,像是要把他拖进现世,紧紧困在某个角落。大概是刚游过一段青少年时代的梦,乌鸦卸载多年的脾气有点死灰复燃,无端起了点叛逆心,捆着他的东西越紧,他越是想挣脱。不知踢到了哪里,脚踝处突然一阵尖锐的剧痛,堵在胸口的东西“哇”一下吐了出来,满口血腥味。这口血像能辟邪,勒着他的“水草”倏地松了,乌鸦却模糊地找回几分神智,挣出被子的手感觉到了不正常的低温。原来“水草”是一双人手,压着他的是厚厚的保暖毯。“水船?”乌鸦想,“啊……果然稳了。”他不再不识好意地乱动,熟练地咽下来自过去和未来的万般滋味,押着自己缩回毯子里,一动不动了。乌鸦突然吐了口血,差点把迅猛龙吓哭了。觑着加百列的脸色,他愣是没敢凑过去。连霍尼队长都谨慎地保持了距离。加百列诡异归诡异,但一直是一种“不能细想”的恐怖,像鬼片里惊悚情节的前奏,氛围到位了,还没看到马赛克镜头。直到众人看见他一手抱着乌鸦,一手拖着那“瞪谁谁死”的致命人偶从黑暗里走出来那一幕。他就这么直接把那鬼偶扔到了一个火种队员脚底下,撂下一句“跟上”就不再说话。加百列大摇大摆地坐电梯上楼,横穿血族安全总署。偌大一个总署大楼突然成了无人区似的,他们沿途遇上的只有姿态各异的干尸……让人不由得怀疑这楼里的血族是不是都被他干掉了。一路走到安全总署后门,加百列抬头看了一眼悬在头顶的监控,不遮不掩地冲那东西一笑,然后单手拧断了门锁,直接开门出去了。别人不知道,霍尼老人是见多识广的,那一瞬间她下意识地把手缩进袖子——“愤怒”们高度戒备的姿势——这是血族天赋者的力量。三级火种或许能发挥出差不多的力量,但那是火种辅助下的,而非来自生理结构性质的,对于擅长战斗的火种,一眼能看出发力方式的差异。如果不是加百列手上浮起的是青筋而非充斥着黑血的“黑筋”,霍尼差点放火烧他。他们这一路经历堪称离奇。“悲伤”先生这会儿都没想明白,一个“收集信息”的探索任务怎么让他们做成了这样。“统计遗迹”变成“回收遗迹”就算了,“收集信息”居然直接收进了血族安全总署,还进货似的批发了一堆“火种遗留物”回来……没有减员!他们怕不是要变成尾区的民间传说?可是……“悲伤”小心翼翼地看了加百列一眼,心里犯起嘀咕:把这位放进人类社会真的可以吗?该把他供在哪?“别在这围着。”霍尼队长走过来,驱赶自己的队员,“去整理物品,对接驿站,告诉他们我们一天之内返航。”“队长,”李斯特问,“报告怎么写?”“放着,我写。”李斯特愣了愣,每次的报告都是他写的,队长最多看一眼,有时候看都不看就直接让他们往圣地交,这回……霍尼顿了顿:“我写完报告以后,你们传看,以后对外统一口径,其他的事,不许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圣地长老。”说完,她看了加百列一眼,垂着头的男人正在给乌鸦擦血,毫无反应,好像这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亚特兰蒂斯的圣晶。”霍尼想着,几乎确认了什么,转身走向水船上的书房。他会带来什么呢?她不知道,只是觉得尾区“神秘”偏安于圣地太久了,也许合该有一场来自海上的风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