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岭的噩梦犹如他的一身伤,都在逐渐痊愈,及至背上伤口结痂,外痂也已脱落,留下淡淡的几道痕时,郎俊侠终于结束了这段漫长的旅途,段岭也看到了平生所见最繁华的一座城市。
楼台照海色,衣马摇川光,越过鲜卑山西段,夕阳西下,一抹红光从无尽的旷野中透出,锦河如带,环城而过,闪烁着冰河的光泽。
上京城于薄暮之中,巍然而立。
&ldo;到了。&rdo;郎俊侠朝段岭说。
段岭裹得严严实实的,这一路上实在是太冷了,他被郎俊侠抱在怀中,二人于马上眺望着远方的上京城,段岭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觉得很暖和。
抵达上京时恰好入夜,城门处把守森严,郎俊侠递出文书,守卫注意到了段岭。
&ldo;哪儿来的?&rdo;守卫问。
段岭盯着守卫看,守卫也盯着段岭看。
&ldo;我爹叫段晟。&rdo;段岭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答道,&ldo;我是上梓段家人……&rdo;
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自述,问:&ldo;你俩什么关系?&rdo;
段岭望向郎俊侠。
&ldo;我与他爹是朋友。&rdo;郎俊侠答道。
守卫将文书看了又看,最后不qg愿地放二人入内。城中灯火通明,街道两侧堆满了雪,正是一年将尽之时,路旁醉汉秉灯持酒,栏前歌女抚琴细歌,更有甚者或坐或卧,等在灯红酒绿的酒肆之外。
艺ji放肆的招呼声从夜阑中漏出一二分,佩剑的武人驻足抬头观看,揽红抱翠的富商喝得烂醉,摇摇晃晃,险些撞翻了面食摊。马车叮当作响,从结冰的路面过去,轿夫一声喝,华丽的高抬大轿稳稳离地,如一座座房子般朝着上京的四面八方移动。
主道上不许纵马,郎俊侠便让段岭坐在马上,自己牵着马缰往前走,段岭的脸被捂得剩一条fèng,眼睛从裘帽的fèng中好奇地打量着这一切。转进侧巷后,郎俊侠复又翻身上马,卷起飞扬雪花,驰进深宅暗巷。
乐声被抛在了背后,灯火却依旧通明,安静小巷中两侧大红灯笼高挂,唯有马蹄在冰面上叩击,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响。小巷深处,拥着无数两层高的僻静宅院,灯笼一层层叠满了头顶,就连纷扬的小雪也被这温暖的光亮所阻挡。
那是一条暗巷的后门,郎俊侠朝段岭说:&ldo;下来。&rdo;
后门外坐着个乞丐,郎俊侠看也不看,随手一弹,碎银落在乞丐的碗里,&ldo;当啷当啷&rdo;地转,段岭好奇地侧头看那乞丐,被郎俊侠随手扶正,拍去身上的雪,牵着进去。郎俊侠轻车熟路,转过花廊与中院,到得侧厢内,沿途听见叮咚作响的琴声。
进了偏厅,郎俊侠仿佛松了口气,说:&ldo;坐罢,饿了吗?&rdo;
段岭摇摇头,郎俊侠便让段岭坐在火炉前的矮案上,单膝跪地,给他脱下裘袄,掸gān靴子,解下捂耳帽,盘膝坐在他的面前,抬头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点的温和之意,藏得那么深,只是一闪而过。
&ldo;这是你家吗?&rdo;段岭疑惑问道。
郎俊侠说:&ldo;这处唤琼花院,暂且住下,过得些时日,再带你去新家。&rdo;
段岭始终记得郎俊侠的那句&ldo;什么都不要问&rdo;,于是一路上很少发问,把疑问都藏在心里,像一头不安而警觉的兔子,表面上却显得安安静静的,反而是郎俊侠会朝他主动解释。
&ldo;冷吗?&rdo;郎俊侠又问,继而将段岭冰冷的脚握在他的大手里,搓了几下,皱眉说:&ldo;你体质太虚了。&rdo;
&ldo;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rdo;女孩清脆的声音在郎俊侠背后响起。
随着那声音,段岭抬起头,看到门外出现了一个穿着绣袄的美貌少女,背后跟着两名丫鬟。
&ldo;出门办点事。&rdo;郎俊侠头也不回,解开段岭的腰带,又转身打开包袱,取出gān衣服让他换上外袍,抖开袍子时才抽空回头,看了那女孩一眼。女孩走进房内,低头注视段岭。
段岭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皱起眉头,女孩却先开了口,问:&ldo;这是谁?&rdo;
段岭坐直,脑海里翻过那一段话:我是段岭,我爹叫段晟……
然而还没出口,郎俊侠便替他答了。
&ldo;这是段岭。&rdo;郎俊侠朝段岭说:&ldo;这是丁姑娘。&rdo;
段岭按着郎俊侠教他的礼节,朝丁姑娘一抱拳,上下打量她。那女孩名唤丁芝,倒是先笑了,朝着段岭一福,盈盈笑道:&ldo;见过段公子了。&rdo;
&ldo;北院那位来过么?&rdo;郎俊侠心不在焉地问。
&ldo;边疆军报,将军岭下打成那样,足足三个月不曾来了。&rdo;丁芝在一旁坐下,吩咐婢女:&ldo;去取些点心来,给段公子垫垫肚子。&rdo;
接着,丁芝又亲手提壶,斟了一盏茶,递到郎俊侠手里,郎俊侠接过,先尝一口,说:&ldo;姜茶,驱你身上寒气。&rdo;再递给段岭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