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矜目光落在那方玉珏上,没有伸手拿。
她若是当真嫁了何镂,宋家就真成了阉党同党,不必查清案子,脏水就已经洗不掉了。可若是谢含之,那又和何镂有什么分别。
她来这里,不是为了嫁给谁,是想活下去为父兄正名。
门房收着物件,忽然朝着廊窗看了眼。
恰芭蕉声清脆,宋矜鬼使神差,抬起脸朝窗外望去。灯火微弱明灭,廊边湘妃竹帘被风雨打起,半隐半露出青年清癯冷厉的眉眼。
广袖冷湿,一肩夜雨。
门房拿起灯笼,也意外,连声道:“谢大人,怎么不着人替您提盏灯。”
宋矜心头一惊,十分意外。
眼前的人极朴素,身上靛蓝细麻直裰洗得有些泛白,腕骨瘦得锋利。唯有肩头的斗篷尚算华贵,却也看得出来,有些年成了。
实在不像传闻中言辞刻薄、冷血寡恩的谢敛。
又不知道他在廊窗前站了多久,她的身份,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宋矜一时之间,忍耐着心中厌恶与愤怒,垂眼避开目光。
脚步声渐近,青年在她身前投出一道修长的影子。
宋矜屏息。
对方脚步微顿,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宋矜忍耐着,又往后退了一步。在缄默中,门房的目光在两人之间睃巡,迟疑着道:“宋娘子,夜深了,莫要叫家里人担心。”
京都姓宋的人家多,但和谢敛有关的,却只有那么一家。
宋矜是不想走的,但是……
章永怡想不见她,并没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身前的青年目光陡然凝重了几分,整袖的手顿住,竟然淡声道:“老师正在检阅世兄世妹的文章,想来不差你这一会。”
他语气像是寻常寒暄,后半句话是对门房说的,“带她进去。”
宋矜不敢置信。
她下意识抬脸,朝谢敛看过去。
青年生得极高,居高临下撞到她的目光,晦暗眸色有一霎波动。随即,他便牵起细麻衣摆,自己撑开伞,侧身朝着雨幕里走去了。
宋矜终于察觉出不对来。
被天子重臣青眼有加的谢敛,作风也未免……过于清简了些。
汴城雨(二)
宋矜收回目光,不再乱想。
宅院内却传来匆匆脚步声,蓑衣仆从提灯追来,一头钻进雨里,拦住了谢敛,“大人,老爷请您留步,还有桩棘手的事,要与您共议。”
仆从说完,又转过头来,瞧着宋矜道:“宋娘子,夜色深了,您还是先回去吧。”
宋矜十分难堪,她攥着袖子,“可是我真的有要紧事……”
如果见不到章永怡,她就真的没有人可以去求了。
母亲病得昏沉的时候比醒过来的时候多,弟弟才十岁,已经在诏狱那样的地方关了十来日。况且说是查案,那么久案子都没审讯,只是将她阿爹阿兄关在里头,再传出一个畏罪自杀的消息。
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她靠等等不到任何公正。
“世伯可曾看了我阿爹的信?老伯,求您让世伯看一眼……”宋矜十分紧张,连嗓音都有些哽咽,求道,“我父兄死在了审讯前夜,如何只有我弟弟……他才十岁。”
母亲遭逢两次打击,已经病得失去生念。
要是再来一次,她恐怕连明日都挨不过去,宋矜不敢想象自己失去仅有的两个亲人,她该如何。
仆人皱着眉,他抖了抖滴水的蓑衣,行了个礼,“节哀。”说完,侧身避开宋矜,提着灯笼请谢敛先行,“此时,没有人敢见宋娘子,望娘子见谅。”
宋矜冷得瑟缩一下,忍住了泪意。
她抓紧了裙裾,在门房一叠声的惊呼中,拐过门廊跟了上去。
“宋娘子,你这是擅闯朝廷命官府邸,是要拉去官府打板子的!”门房气得跳脚,蓑衣都顾不上披,一股脑追过来要拽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