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的灯芯,连着石壁内的一条封闭油道,是以能持久不灭。景辰用碎石将油道挖开了?一点,混杂着火油与黄磷的液体立刻滴落下来,沾到火星,腾亮烧灼起来。
洛溦透过石门缝隙,隐约瞧见一点光亮,哑着声唤道:
“景辰?”
景辰掐下一截灯芯,引了?火,回到石门处,“我在。”
他试着把手里的火芯送出去,可刚塞了?一点,火芯就?被?石缝摩擦熄灭,不断重复尝试,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明火取暖,没有?食物?,人根本无法在这样的环境里待太久。
景辰的心绪沉重起来,靠近石缝,对?洛溦道:“千万别睡着,搓一下手脚。”
洛溦的四肢早已开始发麻,心慌气促,知道这种时候若睡了?过去,多半再醒不过来。
她“嗯”了?声,隔着缝隙,“你也?别睡着。”
景辰听她声音发颤。
“你坐过来些。”
他起身?取了?些火油过来,挨着石门燃起,期冀着热度能快些传过去,又道:
“别离石缝太近,靠着门就?好。”
黄磷的焰火带毒,因能自燃,才被?用在墓室中供火长明,断不能吸入太多。
景辰凝视着燃烧摇曳的火苗,倚到石壁上。
听不见门外洛溦的声音,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
“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洛溦靠着石门,“嗯。”
“还记得?,上次我在船上讲我小时候的事吗?”
景辰道:“我和父母,刚到武州不久,就?遇到了?追兵。”
洛溦点了?点头,“我记得?。”
“那晚,我父亲骑马带着我们一路逃出城,却还是在城外的乱葬岗被?官兵追上了?。”
景辰缓缓道:“追杀我们的官兵,一共有?四个,都是功夫十分厉害的高手,我父亲拼死护着我与母亲,却终是只手单拳,寡不敌众。”
“官兵一上来,就?砍死了?我母亲,父亲把我藏到一旁,自己与他们殊死搏斗,杀掉了?其?中的三?人。最后的那名官兵,用刀捅进了?我父亲后背,自己却也?被?我父亲拿住了?命门。我父亲做过多年匪贼,知道不少?让人开口的法子,提着最后一口气,逼问那官兵是受何人指使。那官兵却也?是条硬汉,被?折磨许久,只隐约说了?‘京中’二字,就?断了?气。”
“之?后,父亲让我去旁边的乱葬岗里,拖了?具跟我差不多大的孩童尸体出来。他把那孩子的尸体抱在怀里,嘱咐我……嘱咐我等他咽完气,一定把他们全都烧掉。”
洛溦听到此处,有?些不愿再让景辰继续,启了?启冻得?发僵的唇,转念想起自己一直思而不解的那些疑惑,又终是抿了?住。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烧了?他们的尸体,没有?掩埋,任由着他们暴尸荒野。”
景辰仰靠在石壁上,静默了?会儿。
“我失了?父母,孤身?一人,想着那官兵死前曾说过‘京中’,也?不知抱着怎样的念头,便跟着一群进京乞讨的流民,辗转去了?长安。那时,殊月长公主刚在渭山去世,整个京城都在行丧,我跟着几个乞儿去隆福寺寻找吃食,偶然看见了?祭殿里挂着的长公主画像。”
他顿了?顿,微微吸了?口气,“我看见画像里的殊月长公主,竟然……跟我母亲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洛溦听到这里,禁不住攥住了?胸口的衣襟。
她想起之?前永徽帝曾对?景辰说过什么“姨母”,彼时只道景辰马上要?尚公主,皇帝错把“姑母”说成了?“姨母”,又或者皇帝已疯,说的话也?不过是癫狂乱语。
可岂未知……也?许,也?许本就?还有?另一种可能!
景辰重新?往火苗里添了?些火油,撑着身?,靠回到石壁上:
“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不可能没有?疑问。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怀疑过我母亲的身?世,武州城外的那些官兵,若是因为我父亲曾落草为寇而追杀我们,为什么,第?一个杀掉的却是我母亲?就?算朝廷追贼,也?断没有?先对?妇孺出手的道理。
我想要?再打听一下长公主的事,于?是找去了?她的府邸。但义宁坊那样的地方,我一个小叫花子,多待一会儿都会被?巡兵驱赶,更遑论找人打听。我甚至,连府门都靠近不了?,只能躲在府门对?面的街巷徘徊,也?幸而当时年纪小,只要?不嫌脏,总是能找到藏身?的地方……
那时长公主已经去世,来往出入府邸的人本就?很少?,而且一看对?方的车驾衣饰,就?知道都是高门贵人。我稍微走近些就?会被?轰赶驱逐,更不要?提跟人说上一句话。但我那时到底年幼,一根筋就?死死攥住了?那个执念,想着反正也?无处可去、孑然一身?,就?继续日日夜夜地守在了?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