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许久,她都没有吭声。
陆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着。
过了一会,袁澹双肩抖动起来,陆衿才发现她在哭泣。
她感觉自己心空落落的,是因为自己吗?让孩子见到了报纸上的第三者,这是怎样的一种伤害?她觉得痛苦万分,简直想跪在地上乞求一个母亲的谅解。
她刚想开口抱歉,袁澹泪流满面地转过身来,很快地说了一句:
“他死了。”
快得像一道闪电,快得像一记耳光,快得像一次坠亡。
陆衿皱着眉,“什么?”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她才发现自己感觉到很冷。她的身体比她先一步承认这件事,但她必须要再一次确认,她含着泪。
“什么?”
“孔非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扎进陆衿的心脏。他死了,凭什么轻而易举得像一个玩笑?
“什么时候?”陆衿陷在沙发里,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回到北京的那一天。”
孔非刚降落,层层的记者与相机就将他包围,问他如何回应自己和陆衿婚外情的事情。
回到家之后,他拨通袁澹的电话,打到一半就昏迷了,是袁澹找了自己的男友麦克将他送到医院去的。
和陆衿分手之后,孔非检查出了肺癌。好多年了,他一根一根烟地抽着,像卖火柴的小女孩,每点燃一支烟就好像能感受到过去那些幸福的幻觉,他从来没在意过自己的身体,只是想紧紧抓住那些幻觉。他们来到北京治疗,病情时好时坏。最后在广州的那几天,他的情绪波动太大,也没有谨遵医嘱,淋雨、痛哭、不接受住院治疗,耽误了就医时机,是袁澹一再恐吓,以陆衿的前途威胁他,他才答应即刻回程。谁知落地的时候,身体状态很糟糕的情况下,得知惊天噩耗,病情急转直下,当晚就没有挺住。
袁澹抹了眼泪,做到呆若木鸡的陆衿身边,握住她的手。
“我真的很抱歉······”
“那篇报道是你发的?”陆衿眼神空洞,一字一句机械地说出来。
“不是。但你和他本可以有更好的结局,是我不好。”袁澹羞愧万分地低下头。
袁澹从很久以前的事情开始讲起。
“我和你不一样,和孔非也不一样。你们都是城里的天之骄子,十八岁刚来到大城市上大学的我,第一次知道楼房是可以建得这么高的,饭菜是可以做得这么精致的。我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我永远要做班级里最出色的学生,从班级第一到全村第一再到全县第一,我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摸爬滚打才走到你们的面前。我第一次见孔非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我们一起参加社团活动,他总是很大方地为所有人买单,请我们吃饭,待人接物都斯文,不愁吃穿,也不懂世事,一副未经社会打磨的样子。我和他不一样,我知道贫穷的苦,晚上走夜路开手电我都下意识地心疼钱,巴不得摸着黑走。所以我看着他,心想自己再也不要做那样的人,摆脱那样的生活的第一步就是和他在一起。后来毕业了,凭我的成绩也许可以进入红圈所,我和孔非分手。和他恋爱的几年,我发现他是太安稳的人,安稳得有些不思进取,我的打算是进入红圈所,再找一个资源配套的大律师过日子。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我投出去的简历统统石沉大海,现实世界原来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样,我才看清自己,原来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孔非是我能遇见的最大的幸运。我干脆放弃挣扎,一心想着抓住这个救命稻草。要是找不到工作,和孔非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生计问题。”
“可我听说他要去香港读研究生,我想不到留住他的办法,于是把避孕套扎破,和上天赌了一把。我赌对了,我怀孕了,我们结婚了。我知道我很卑劣,也知道自己对不起他,所以我一直希望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和他分开,至少要等我有能力的时候。我不爱他,他也不爱我,我感受的出来,我跟自己说等到孩子两岁,分了孔非的房子和财产,就还他自由。”
“你出现的时候,我们已经分开一段时间了。按理说,我不该找你撒泼,也不该拖着孔非不离婚,可是我就是改不了性子里那种贪婪的本性。当时我知道他还有一笔出版费没有出,挺大一笔钱的,我总想着分上一笔,想等到出版费下来了再离婚。这时你出现了,我担心你会抢走他的钱,所以顾不上脸面,在咖啡厅里泼了你。那时候太年轻了,办事太莽撞了。”
“在我最困苦的时候,是孔非向我伸出了援助之手。我于情于理都应该满足他的心愿,更何况他不过是想和心爱的人相守而已。上天给了我一个赎罪的机会,把你送到他面前,可是我又毁了一切。我现在才明白,现在才明白,是我害了你们啊······”
陆衿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了一片一片。
孔非简单直爽的笑容重又浮现在她脑海里,混合着初冬的灿阳,她还嗅得到那个男人身上淡淡的檀香。过往那些鲜活的画面原来从未消逝过,就等这样一个时刻,一切昭然若揭,流过她的每一寸肌肤。
他居然死了?
陆衿呆呆望着地面,泪水滴落在裙摆上留下水渍,才发现自己已经哭了很久了。
他居然死了。
他怎么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