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夜色更浓了,空气难得潮湿,弥漫了一股雾气,像一层薄纱笼盖着陆衿,凉凉的。她望着她的影子,心里有说不出的况味。是啊,她在香港,一个人。
她住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很安静。小空间反而让她觉得安全。
竹本就养在徐真真那里了,她们感情很好。她有朝一日也许会回去领回那只猫,也许永远也不会去了,她不知道。
她想起竹本在那个笼子里望着她的眼神,它知道它要被忘记了,它知道自己要被遗弃了。它就那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衿看,充满不可置信与悲伤。如黑宝石一般的瞳孔好像要看穿陆衿的心,水晶晶的。
那天在邹纪语眼里她也见过这个表情,现在才明白过来。
徐真真关上车门扬尘而去的时候,陆衿还是哭了。
她为什么一直在做这么任性,这么伤害人的事情。如果没有办法陪伴竹本到老,自己就不应该一时兴起养它,如果没法和某某人爱到老,自己就不应该不管不顾地靠近他。她最先伸手,也总是最快放手。她最勇敢,也最怯懦。她讨厌这样的自己,哭的泣不成声。
来香港之前,她去了北京。在孔非的墓前坐了一会。
这里很安静,他一定喜欢。也许应该带两本他喜欢的哲学书来,下次吧。
“天气又暖和起来了,前几个月北京下的大雪你看见了吗?我在新闻上看见了,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你觉得冷吗?”
“夏凌你还记得吧?那些事情都结束了,我还击了。”她抚摸着那枚粉色的钻戒指环,“总算做了一点对得起你的事情了。”然后她望向远方,笑了一下,更像是自嘲。
“实话说,没我想的那么痛快。是不是意味着,我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恨她?我们只是不同的人,都在为了想执着的事情执着罢了。有时候我觉得她坏的入骨,有时又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一直在渴望的小女孩而已。总之,她伤害过我,伤害过你,我也伤害了她,就是这样,很幼稚是不是?”陆衿眼睛里已经有泪光了。
“我很坏,是不是?”
她分明地听见孔非用他特有的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说了一句,“没有。”细若蚊蝇。
可是这里只有风吹动草的声音,沙沙沙。是她的想象罢了。
但她还是对着风说了一句谢谢。
“在你活着的时候,我执拗着,不肯和你多说一句话,也不肯多听你讲一句话。现在,隔着这片大地,我和你永远地别离,永世不得相见之时,我却有无数的话要和你说,也想听你讲无数的话。反射弧很长,是不是?”
一阵沉默。
陆衿就这样坐在墓旁,什么都不想。
孔非死后,她一直觉得有一部分他就活在自己身上,变成了自己的一部分,和自己站在同一片蓝天下,用同一双眼睛看世界。她是用孔非的手打出那些犀利的文字,刺破黑暗里虚伪的面纱。是在某一个埋头打字的瞬间,她猛然意识到这些结构与文字运用能力都带着孔非的风格,她是用他铸造的剑,砍下了曾经砍下他的头颅的那些头颅。
“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诶,还记得吗?二十出头的我,是什么样子?”她眯着眼睛,仿佛孔非真的坐在某个咖啡厅她的对面,笑盈盈地看着她。
“有个人说我阳光、明媚,自由自在,是很简单的女孩。”陆衿脸上明暗交杂,眼神呆滞,无奈又悲伤。“曾经也许是吧,我都忘记那个自己了。你说呢,我是什么样的人?他说他爱我,可是我不知道······我绝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模样。”
“所以,相爱是很难的事情。”她回过神,“有些人注定只能留在回忆里,有些人注定只能停留在想象里,要牵手走在一起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你说,对吧?爱情,真成了这个时代的奢侈品了。孔非,谢谢你,我知道你能听见,谢谢你爱过我,也让我这么热烈地爱过了,我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我以前说你的非,是什么都不是的非,我错了,你的非是非常的非,是非凡的非,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一笔。我希望你知道。”陆衿用手抚摸着墓碑上孔非的肖像,这次没有再哭,很平静,很不舍。
然后,在起风的时候,她离开了。
房间里传来钢琴声,陆衿知道是十点了。楼上的小孩每天都在十点练琴,听他妈妈说是什么莫扎特还是肖邦,陆衿不太懂,他弹得磕磕绊绊,但还是比前几天好一些。她摊开一本书,静静看了起来。时光就静静地流淌。
看了几页,她突然抓起笔,翻出纸张,有了书写的冲动。她要给邹纪语写一封信,在寂寞无人时刻她就想这样做。这些信一辈子都不会寄出去,将会永远蒙尘,也许等到她九十几岁晕倒在空荡冷清的屋内,在人们开始清理她的物品的时候,就会被发现,被讹传成一段旷日持久的惊世爱恋。她将忍受着漫长的时光,独自一人□□情的殉道者,为他受戒。
夜总是很长的,钢琴声停了,她要写到墨水干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