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采看了一动不动跟个木偶没什么区别的姜沉鱼一眼,忽然道:“喂,你还能走吗?”
潘方道:“我扶着她。”
话音刚落,姜沉鱼忽然动了。她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怀中取出一块手帕,将自己脸上的眼泪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推开潘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深吸口气,稳住身子,将脊背挺直,跨出了门槛。
虽然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却用行动给予了肯定答案。可是,薛采看向她的眼神,却一下子深邃了起来,似是怜悯,似是探究,又似是若有若无的悲哀……
走过长长的木廊,穿过拱门,风中枯焦的气味越发浓郁。
姜沉鱼看到一片黑黑白白的空地,黑的是焦木,白的是面粉,基本上已经烧得没什么东西了,仅剩的断壁残垣也稀稀拉拉的,高不过人腰,因此一眼就可以看到里面的确是没有人。
倒是周遭围了大片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好不热闹。见到杜鹃到了,霎时静默了下来——光一个细节,便可看出这位夫人在府中的地位。
杜鹃还没开口,薛采突然快步冲入废墟之中,四下奔走了一番,最后回到杜鹃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急声道:“怎、怎么连尸骨都无存了呢?主人呢?主人呢?”
杜鹃怔了一下,忽然察觉到薛采的手探入她袖中,在她手心上写了个“哭”字。她立刻反应过来,嘴唇颤动,失声痛哭。
她一哭,底下的人更是慌乱,纷纷劝慰。
薛采又写了一个“晕”字。
杜鹃顿时喘不上气,直直向后倒下,毫无意外的,被一旁的潘方接住。
“夫人!夫人?夫人你怎么了?夫人……”众人乱成一片。
薛采高声叱喝道:“你们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立刻有一部分人转身奔离,薛采对剩余的人道:“你们,去厨房煮姜汤,这里的人都淋了大半夜的雨了,可别全病了。你们,去传命封锁城门,这场大火来得蹊跷,现在又莫名地丢了人,未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前,不许放任何一人出城!还有你们,都别在这儿杵着,该干吗干吗去,等大夫一到,速速请去为夫人看病……”
他虽然是个外人,又年龄幼小,但在璧国却是街头巷尾耳熟能详的大人物。此番踏足回城,众人终于看到了真人,自然也是对他议论了许久,全部认得他。因此此刻他反客为主施号发令,众人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纷纷照办去了,不一会儿,就散得干干净净。
薛采最后命令剩余的人将东院封锁,不得放人入内后,便领着一干人等将装晕的杜鹃又抬回了西院。
而潘方则趁着众人慌乱地抬着杜鹃回屋时,身影一晃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沉鱼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中无比清楚:薛采是利用杜鹃晕厥的机会,将所有的闲杂人等全部调离,又让潘方留在暗处等卫玉衡回来,这样一来,就算父亲起疑,想派暗卫过去查些什么,也不能够了。
好计啊……
姜沉鱼定定地看着薛采的背影,他的衣服和头发都被雨打湿了,粘在消瘦的身躯上,明明只是个八岁都不到的孩子,却有如此之智,真不知道,是不是天要亡姜家,遇到一个姬婴不够,还要再遇到一个薛采。
父亲啊,饶是你机关算尽,但生不逢时就是生不逢时,燕有彰华,宜有赫奕,而璧,有薛采,就注定了,不会是你的天下啊……
当年一念之差,留他去牵制姬婴,到头来,却成了姬婴最强劲的臂膀。
天意。天意!天意啊……
但天意有时候也并不是完全偏帮一边的。
一个时辰后所发生的事情,就很好地证明了这点。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当第六名大夫因为对城主夫人的所谓病症无法下药而被请出房间后,一直默立窗边沉吟不语的薛采终于忍耐不住,回身问杜鹃:“为什么卫玉衡还没有回来?”
杜鹃也是一脸焦虑:“不知道……我跟他说好,送侯爷到出口,他就立刻返回。算算时间,半个时辰前他就应该回来了。会不会是什么事耽搁了?”
“这种时候有所耽搁,即意味着计划失败。”薛采咬了咬嘴唇道,“除了你和卫玉衡,还有谁知道秘道之事?是有人泄露了……”
未等他说完,杜鹃便摇了摇头:“不可能。”
“你肯定?”
“我肯定。”杜鹃的口吻很坚决,“挖秘道的一共四人,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每人只负责其中一段,四处交集在一起,才能通往出口。而且,为了保险起见,我已将四人全都灭口。”
薛采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说不清是钦佩还是感慨,最后道:“你把秘道告诉我,我和潘将军去探一下。”
杜鹃犹豫。
薛采冷笑:“怎么?你信不过我?”
杜鹃叹道:“这种关头还谈什么信与不信?侯爷若是出了差池,我们全都得死。你附耳过来。”
薛采凑上前,杜鹃在他耳旁如此这番,他点点头,转身跳起,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窗外。
杜鹃竖起耳朵聆听了一番,感慨道:“此子天纵奇才,小小年纪,便有此胆识武功,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姜沉鱼静静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仿若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