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同一条河。”姜流云经常在城外行走,对各处环境较为熟悉,他虽素来少言,却不吝惜于在姜思钰有所疑惑时多说几句为儿子解惑。
虽有些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见微知著,过去的经历让他知道,再微小的细节也能决定很多事情。
多懂一些总不会是坏事。
他最不愿意看见的,就是姜思钰长成了一个天真不知世事的人。
无知,便是危险。
因而即使如今姜思钰超乎年龄的通透与冷静是由本该拥有的童真与纯挚所换取的,姜流云虽遗憾,却从不曾后悔过。
他摸着儿子脑后的长辫子,目光冷淡而平和,“此处紫色布料最为昂贵稀有,而紫色的染料需从一种海螺中提取,且调配浸染的时候味道十分难闻,所以染布作坊才搭建在远离人群的海边。而染布之时需取用清水,所以选址于海边的河流尽头是最合适的,以免用过的污浊河水被人所饮用。”
姜流云解释完,却见儿子眉头皱得更紧,浅紫唇瓣不自觉的抿住,连带着嘴角也跟着往下拉,一副仿佛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样。
“怎么了?”
“阿爹。”姜思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垂下眼帘,低声道:“昨天,我在那条河里洗了手。”
姜流云神情微沉,“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一旁的凯厄斯虽然听不懂他们的语言,却似乎察觉到了此刻的气氛不对,锐利的蓝绿色眼睛在眼前这对父子之间打转,也不知道在思量什么。
“我不知道河水下游还有人。”姜思钰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微颤的右手却紧紧握住了腰间的银笛,“阿爹,我是不是又惹麻烦了?”
毕竟是自己一手养育长大的孩子,姜流云如何能察觉不到儿子的不安?
“的确是有些麻烦。”他双眼低垂,淡淡的看着姜思钰,“我本以为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阿钰,你轻率了。”
姜思钰垂眸不语,双唇抿得死紧,并不作反驳。
虽然下游没有人这个结论是弗拉尔告诉他的,但归根究底也是他并未经过亲眼确认就相信了旁人的话,以致于造成了如今
这样的局面。
所以阿爹说得对,是他轻率了。
姜流云看着他低垂的脑袋,黝黑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几不可见的柔光,“我跟你说过,自责无用。既然麻烦已经出现了,那就尽力补救吧。”
姜思钰缓缓抬头,触及到阿爹一如往常清冷的目光,心中的不安顿时如烟般消散。
姜流云拍拍他的小肩膀,看向前方已经平息混乱的染布作坊,“这次是多少的量?”
“几点汗液,或许还要加上口涎。”姜思钰冷静下来,开始回想昨日在河边洗手的细节,“分量约莫……能毒倒两头牛。”
“河水湍急,河里的毒液今日大约已经流失干净了。看染坊的情景和之前得到的消息来判断,并没有人因为饮用河水而中毒丧命。”姜流云很快将事情脉络理清,“作坊的布料出现问题,必定是昨天染布用的河水中带毒。”
听到没有人因为自己的毒液而丧命,姜思钰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气。
“阿钰,这里工艺落后,染料难得,紫色染料更为稀有,而染出一匹紫色布料所需要的骨螺是一个庞大的数字,”姜流云看了儿子一眼,沉声提醒:“阿尔戈斯人和克里特岛有交易,现在布料出了问题,伊多墨纽斯承诺一个月内拿出阿尔戈斯人所需要的布料,那么不管最后他的承诺能不能兑现,倒霉的一定是染坊的奴隶。”
这些奴隶都是从别处掳掠或交易而来,在岛上从事着最苦最累的活。他们的性命,对于克里特岛上的人而言毫无价值。
若最后不能捕捉到足够的骨螺以交出阿尔戈斯人所要求的布料,这些奴隶的下场必然不会好。
被少年时的遭遇磨灭了热诚的赤子之心,姜流云早已养成了一副冷情的铁石心肠,从不插手别人的闲事。
但此事是因姜思钰而起,他却不能不管。
他希望姜思钰知晓世事,从而明白如何规避危险保全自身,却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逃避责任漠视生命的人。
一旁的凯厄斯听到了几个熟悉的字眼,不由出声道:“你们在谈论我们?谈论阿尔戈斯?”
父子两人却都没有理会他。
姜思钰意识到自己的失误将给那些奴隶带多大的灾难,沉思片刻,豁然抬头,“
阿爹,我们帮那些染坊的工人逃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