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见底,外头又有客来,店主阿德去接,淮真终于松了口气。再一抬头,来人原是西泽。
他站在街边,躬身冲她招招手。十分钟车程,他叫了两计价车。
淮真起身与店主作别,从早餐店铺钻出去,将外套递给他穿上。
他说,“为什么每个人你都认识?”
她笑,“唐人街嘛。”
西泽瞥见早餐盒子,问她,“是什么?”
淮真低头一看,这才知他问的不是早餐盒子,而是盒子上躺着的两只红色小福袋。她将盒子递给西泽拎着,自己拆开福袋,发现每只福袋里装着九十九美分。来唐人街吃了两顿,总计两块钱多一点,几乎全数退了回来。
两只福袋上各拿黄色丝线绣了几个汉字:百年好合;岁岁平安。背后均绣着:来自中国城的长辈。
广东人家成婚,身为长辈常给新人派发利是,不在钱,在于祝福的心意。
淮真鼻子一酸,莫名给这群身处异乡、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感动得有点手足无措。
她没告诉他那是什么,只将那两只福袋都系在了旅行包上。两人正装一色的黑色系,走在一块儿看起来特别肃杀。尤其是西泽。福袋挂旅行包上,让他多少能看起来喜庆点,不那么像是去寻仇的。他有点嫌弃,但也什么都没讲,空闲那只手将她兜进臂弯。
那天太阳很好,两人坐在计价车后座,给大铁壳的气温烘得有点懒洋洋,但心里都是轻松开心的。淮真枕着他的胳膊,莫名想起刚上高中的九月里,走进英文课堂之前,甚至盼望过会看到他,他趾高气昂的点名叫坏学生回答atthe和ontoonto的区别。她实在做梦也想不到,几天之后会在学校外的小餐厅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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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在注册仪式以后的十点钟开始,两人近九点半钟才到,大穹顶下的长阶大堂一早给记者堵得蚊子也飞不进一只。
在停车坪外下车,迎面走来一名警察请他们出示进入许可。
淮真将凯瑟琳昨夜的邀请函找出递给他。
警察查看了邀请函,又叫西泽打开旅行包检查,同时叫来女警搜身,这才带他们绕过记者,从一排冬青树林后头绕到主楼另一面的侧门。
穿行冬青林时,西泽问警察,“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走私人通道的特权?”
警察头也不回,“不是所有受邀宾客都会在婚礼上迟到,从大厅进去,对谁都不尊重。”
西泽没再问什么,只拉紧她的手。
树林背后的楼梯直接通向市政厅三楼,站在走廊可以清楚看见仪式的全过程,以及占据了一楼大厅的无数人脑袋。长阶与注册办公室空闲了出来,完成注册仪式的新人步下阶梯、闪亮登场。因此只留下几名新郎与新娘最亲近的人。
她猜测那位年轻人是安德烈几名最亲密的、单身的男性朋友,以及凯瑟琳与西泽的父亲。但她不大分辨得出哪一位是哈罗德——远远望去,注册办公室外每个人都有穿着一整套黑色西装,看起来大都高大、英俊又雍容。
淮真回头看了眼西泽的侧脸,试图根据谁和他最像来分辨。
西泽也没转头,说,“有点谢顶那个就是。”
淮真笑起来。
其实远远的,也看不出谁发际线堪忧。即便有一点字,只要不梳大背头,也不会太明显。
她说,“要相信妈妈的基因优势。”
西泽没讲话。
淮真接着说,“也不太容易老。”
西泽终于微笑起来。
淮真实在很无奈。这个幼稚鬼。
《罗恩格林》响起了,多么庄重的时刻,下头快门闪得像夏夜的星星,市政大厅为新人躁动雀跃,两人竟然正聊着秃顶。论起幼稚,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这一次淮真终于看清了哈罗德。黑色西装配银灰色领带,一头金发梳成三七分的庞巴度大背头,庄重与时髦结合得恰到好处。大背头正好在字那里梳开,其实也没有西泽讲的那么严重,只略略显出一点将秃的趋势。一双蓝眼不经意间会透出精明,全身上下唯一上了点年纪是略薄的嘴唇,终年都关的很紧,不知在为着什么而保守秘密。
哈罗德的气质总的来讲是阳光的,这一点是西泽身上所没有的,他气质应该更像妈妈,在香港出生,像香港的天气一样阴晴不定的男孩,连中文名都很贴切。
凯瑟琳更像爸爸,几乎与他一个模子刻出来,天生就该受到万众瞩目。迪奥与纪梵希的师傅罗伯特·皮盖特亲手裁制的纯白麻纱裙,从欧洲船运过来,淮真其实是知道他的,不过她实在懒得进行更多了解,昨天下午又被她强迫给她温习了一次。总之,也许有婚纱比凯瑟琳的婚纱更美,但东岸十年内不会再有比她更美的新娘,也不会有哪位新娘再有资格在特区市政厅举行婚礼。由爸爸牵着沿半级台阶走下去的这一刻,她无疑是最幸福的。一身洁白,几乎就是个天使。
一个美人经由英俊的父亲,亲手将她交到另一个英俊、但更年轻的男人手中,淮真说不上凯瑟琳与安德烈谁更幸福一点。不知截止这一刻,比起家族亏欠他,安德烈是否意识到他自己亏欠面前这无辜美丽的新娘更多一些;也不知这一刻,凯瑟琳是否真的不计他所有前嫌,全身心的爱这个男人。但至少在记者的镜头、万众瞩目下,他们必须庄严而热烈的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