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后来钟意拿出那绣着“燕”字的汗巾帕自请三月三之行,怕是一直到被送到定西侯世子的床上,钟意都往外面递不出丝毫的消息,更遑论找林照求助了。
“不好什么?觉得心里羞愧,对我不住,没脸来见我了?”林照简直要被钟意给气笑了,伸手狠狠拧了钟意的脸蛋一把,一时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你啊你,脑子里整日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啊?”
“急得要命的要紧事半点口风不露,无关轻重的繁杂小事倒是想的挺多……既如此,你又何必称我一句‘林姐姐’,不如直接叫‘林大姑娘’算了。”林照忍不住嘲讽道,“反正你这心里眼里,也半点没有把我林照当知心人的意思。”
钟意被她刻薄得半句话也说不出,只苍白着一张脸,小心翼翼地望着她,像一只弱小无助又敏感警惕的小刺猬,弱弱地试探着在林照面前袒露出软软的肚腹来,即使被正在气头上的林照给顺手拧了掐了好几把,痛得她直发抖却也不敢蜷缩起身子来,生怕背后的刺扎着了对方作乱的手,再惹了对方的不快。
——可那分明是个再弱小不过的小东西,即便就算是亮出背上那几根无关痛痒的软刺来,于林照来说,想碾死压死,也依然还是轻而易举的小事情。
但偏偏林照还真就吃这一套,心窝一下被戳软了。
“罢了,先前我心烦祖父之事,确实也无暇他顾,”林照皱着眉头揉了揉额角,放软语调,轻声道,“如今既已解决了,便是好事。”
“你也是想太多,嫁到燕平王府于我来说,不过是换到了另一个多方博弈的棋盘,继续混日子罢了。那燕平王世子,最多是日后要交易、讨好的上官……我怎会因为你想的那件事而迁怒记恨于你。”
“我先前那些话,也真不是冲你,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林照无奈极了,低声对钟意从头解释道,“我是瞧着这几日传言越走越歪,风声不对,看不下某些人的作风罢了。”
“那燕平王世子,分明是借机生事,借题发挥,你想想,倘若是真心爱慕之人,怕是藏着护着还来不及,又岂会放出‘心有所属,另有所爱,故而退婚’的那些浑话?”
“再任由它们肆无忌惮的流传,把人给推到风口浪尖上,再给招惹了长宁侯府的好大一番恶感……这种人,口中道着‘痴情’,眼里全是‘算计’,可还是别糟蹋‘真心’、‘痴情’这些词儿了。”
“我方才那些话讽的是他,真不是冲你,‘谢过’一词也是一时顽笑,看不惯那位王妃娘娘端的架势罢了,我是真的没想到,你还有这个心结。”林照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望着钟意笑了起来,柔声道,“说起来,我最初听到那些流言蜚语时,传言不尽不实,我还只是心里笑话一下那位裴泺吃相难看。”
“后来知道原来那个被他‘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你,我这才陡然发觉……”
林照说到最后,特意拖长了声音,摆明了要卖个关子逗人玩。
“发觉什么?”钟意果然上钩,下意识地好奇追问了。
“发觉那传言倒也不一定全是鬼话,”林照笑吟吟地望着钟意,与她顽笑道,“不是么?钟妹妹这模样……我若是个男儿身,定也对你‘一见钟情’。”
钟意被她羞得直接红到了耳朵根,探过身作势打了林照两下,两人嘻嘻哈哈地胡闹了一阵,林照也再没了人前端庄自持的模样,幼稚得不行地与钟意互相吹捧起对方的美貌来。
钟意说不过她,最后急得差点要真的上手,林照看逗过头了,双手微微用力把人按在椅子上坐正,正色了起来,最后向钟意严正声明道:“钟妹妹,往下这番话,你听好了,记到心里去,我只今日说这一遍,你千万记熟,日后莫在胡思乱想了。”
钟意脸上的神色也不由郑重起来。
“我林照幼年丧母,自记事起,父亲不喜,继母冷待,偌大一座林府,却因顶着一份长房嫡女的虚名,不知挡了多少人的路,刺了多少人的心。”
林照的眼神有些冷,不自觉地捏紧了钟意的肩膀,缓缓地回忆道,“知祖父爱才,父辈却无天赋之人可继承他衣钵者,曾叹过自己门生弟子近三千,却无一姓林者。故而我自开蒙起,为投上者好,日记夜背,手不释卷。三岁读论语,五岁学诗经,七岁起开始跟在祖父身后研习儒学经典。”
“世人只道我读书‘数行并下,过目不忘,作文赋诗,一气呵成’,只是这世上哪有真正过目不忘的天才,不过是背后比旁人多用些功夫罢了。”
“得祖父心意时,祖父对外人道我为‘林庭玉树’、‘有咏絮之才’,对旁人叹息‘我这一生,后人中只翀云与照儿两个可传衣钵,堪称府中双璧,可惜翀云外姓,照儿又为女儿身,天苦我矣’……”
“等到与祖父政见不合时,祖父又告诫我才多必失,慧极必伤,莫步易安居士后尘。身为女子,早日出嫁,相夫教子,才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