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竹晚接着云朵,喃喃抱怨着,随后又说了许多叽里咕噜的话。
也不知道裴元谨可曾听见。
关于煎药这等事,裴元谨已经干得熟练了,可谓得心应手。
等药熬好,裴元谨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走出,再次回到南窗边,才发觉她已经睡着了。
睡着的时候,是俞竹晚最温婉安静的时候,裴元谨总是感到单调而嘈杂的耳膜,也能得到片刻的休息。
他屈膝跪上罗汉榻,将药碗放在红案上,将睡着的俞竹晚捞起来,扶她靠在枕上,替她搭了一床薄被。
南窗未阖,春风自其间涌动,有一缕,微弱地流窜到屋内来,撩拨着俞竹晚光滑如瓷的肌肤上,那丛丛茂密的绒毛,一绺碎发横过眉弯,从那细细的柳叶里,染出一层比黛更浓的墨色。
此刻的俞竹晚,无疑是静谧的、美好的。
裴元谨的手掌贴着她的额,轻柔地抚了抚,那脑袋向着他的掌心,也乖巧地蹭了蹭,好似梦中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裴元谨难忍嘴唇上翘,俯下身躯,在俞竹晚的额头上印下了一记蜻蜓点水的吻。
为了避免她醒来以后,又像之前一样,回忆起被扶阳郡侯带走的夜晚,应激似的胡闹,在院里吵得间壁的邻居都上门要说法,裴元谨一点险情都不敢冒,并未再做任何动作,以免惊醒了她。
但南窗下支起的半面空隙里,却出现了愈来愈清晰的两道身影。
裴元谨怔住,望向窗外,在看清来人的面孔之时,一颗心砰然坠地,他急忙收敛形容,起了身,皱着眉头向门外走去。
熹色与李朝琰是不请而来,已经踏进了小院,正在门槛处等候。
熹色抬眸,看了看四下的陈设,周遭偏僻而简朴,远离人烟喧嚣,适宜养病。
在来之前,李朝琰本是很不情愿的,熹色却固执地拽着他来,在进门之前,李朝琰还想拽着妻子离开,熹色不用闻都知道身后的男人一脸的酸味。
在吴中,裴元谨也算是故人了,经年不见,就当是久别重逢,来此地看他过得如何。
门没有关,熹色好像是进自家的院子一般忘了形,已经双脚踏足进来了,等到醒回神时,尴尬地要退出,却见到裴元谨已经从屋里出来。
江南,尤其苏州一带,建筑都是这般明丽清新,庭院的墙根下到处都是盆栽花卉,青石板和黛瓦檐都很有年代了,踏上去凹凸不平,雨水冲刷过后还会有点儿滑脚,上面的苔痕都是蓊郁苍翠的。
熹色停驻了脚步,看着裴元谨目光怀着深切的敌意和戒备,缓步走来。
他皱着眉道:“二位贵人驾临寒舍,寒舍简陋,真是蓬荜生辉了,请上屋里用茶。”
熹色侧身看来李朝琰一眼,他根本不在意裴元谨,好像在看东厢的榆阴外那湛蓝的天隙,她于是伸手,在底下将他的袖子扯了扯,旋即露出一抹笑意,与李朝琰并肩步入。
“多谢招待。”
其实裴元谨不耐烦应付他们,只是看在身份上,对他们尽了礼数。
熹色从他的这一份不耐烦中读出来,对于前尘往事,裴元谨也抽身出来了,对她,再也没有一丝眷恋。
熹色吃了一点茶,再一次谢过他的招待后,信口问了一句:“我听说,竹晚与你住在一起?”
结果立马迎来了裴元谨冷冰冰的回复:“皇后殿下在入小民的草庐之前,看来已经将小民在吴中这些年的事迹都调查了一遍。真是受宠若惊,贱民之身,得殿下如此惦记着。”
熹色身旁,李朝琰凹了眉,登时有了怒意,是熹色急忙挽住他的胳膊,按下了他蠢蠢欲动的拳头,对裴元谨歉然道:“不是有意打听的,来时路上听人说起过,这一带住户比较少,聊的都是那些……我们是无意中听到。”
她看向周遭简朴至极的陈设,比起当年他们一道前往长安时的排场,以及绿腰宴的奢华,早已是不能相比,不知裴元谨这些年竟落魄了许多,她沉吟着道:“若有难处,或是有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可以对我提。我没有别的意思,竹晚生了病,寻医问诊是笔不小的费用,大家都是旧时相识,有些忙我能帮得上。”
裴元谨竟很有骨气,曾汲汲营营的金钱富贵,现在并不买账了:“皇后殿下昔日为奴,今后为后,您所有的一切,都是您身旁的陛下赐予,陛下有浩荡鸿恩,却泽被不到贱民裴氏身上。裴元谨的事不牢二位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