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影接过餐盒来打开,笑:“张嫂手艺这么好,哪儿会吃不好。”
张嫂厨艺自然没得说,她原来给城里的富人做保姆,结婚后回小镇和丈夫共同经营一家早餐铺,店铺就在楼下,在小镇有不错的口碑。
张嫂舒展眉头,瞥一眼责怪道:“就你嘴甜。”
她心里头清楚小姑娘在哄她开心,她的食材太过好做,大多是白水煮煮就出锅了。除了袋子里另有一盒酸奶和一个苹果,餐盒里需要起锅的不过是一些西蓝花,两个水煮蛋。
这并非是她想省事儿,张嫂皱眉,无不心疼道:“柳医生天天就让你吃这些没油水的,真的能吃饱吗?”
吃饱吗…
“或许吧”,章影应了句。
柳医生很尊重病人隐私,哪怕再三嘱托张嫂,也没告诉她章影的具体情况。张嫂只知道她生了病,却具体不知道是什么病。
章影也不欲让更多的人知道。
她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直到送走张嫂,才重新蜷缩回棕翻皮沙发里,抱起餐盒,拿着筷子,扒拉下,夹了个西兰花往嘴里塞。
——神经性厌食症。
这是这种病症的医学名称。
据说死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
想起这骇人的数字,章影挑起筷子,又逼着自己吃了两口。
可依旧是味同嚼蜡,食难下咽。
她望着碗筷出神,眼神里的光游离,散漫,觉得自己简直把人生过成了上世纪的黑色电影,混乱又无序。
如果她的人生也用电影的一句话总结,那观众们定会唏嘘:“可怜一个体验派演员遇上了改变她一生的角色。”
章影是那个可怜的演员,“阿茹”是那个不幸的角色。
阿茹,一个大山里走出的姑娘,在时代谱写的盛大悲歌里,她的个人命运与家国紧紧相连,人生在洪流的裹挟下跌宕起伏。
毫无疑问的出彩角色,卓越的剧本、大班底的托举,哪怕只是个配角,也足够各方挣的头破血流。
起初,没人觉得章影行。
后来,章影行了后,人人都得高看她两眼。
得知试镜通过的当天,章影的经纪人兴奋地绕了公司三圈,那架势恨不得昭告天下粉丝,扬眉吐气的模样整整被团队吐槽了三天。
反倒最应该欢呼雀跃的章影,她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正看着厚厚的一沓剧本,她只是震慑在原地片刻,算是完成了从惊讶到喜悦转变的全过程。
工作人员都调侃她太过淡定。
章影一笑而过。
她自知远远担不起“淡定”一词。
事实上,那时她捧着剧本的双手在轻颤,灵魂在同振,冥冥之中,她仿佛透过纸张看见了“阿茹”的一生。
可光看见还是不够,她决心要“成为”阿茹。
从此一头栽进了未知的命运。
进组前,她独自一人,舟车劳顿去深山里劳作半个月。
期间,肉眼可见地一天比一天瘦。
可所有人都以为那是她为角色做出的奉献。
连她自己也是。
没人知道,本就身材匀称的她悄悄掉了二十斤,长期的厌食在挤压她的神经,营养不良导致的低血糖,使她整日情绪低荡,思绪恍惚,最严重时,起床都要扶着,否则就会平地摔——
不知不觉间,“阿茹”变成了囚笼,把她牢牢禁锢在里面。
章影挣扎出回忆的漩涡,兀自沉默着,手里握着的筷子狠狠戳中了一颗西兰花,精准利索,带着某种发泄无果的情绪。
上大学那会儿,周围人都瘦,她自然也希望自己能瘦,最好每天喝水就能饱,这样就不用费劲地一周跑五次健身房维持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