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碧伏在他肩头打了个长长的酒嗝,说:“前两日一个卖酒的客人送我的,嗝——我伺候了他一晚上,嘴巴都麻了……”珠碧撅着唇扭着腰撒娇,“你看人家有好东西都不忘找你分享~可好喝了,尝尝嘛~”
“……”锦画翻出了两只碗。
“啧……费那劲儿,”珠碧长臂一捞酒碗往地上用力一砸,扒开酒坛封泥,塞进锦画怀里,“喝!”
锦画无奈地摇头,举起酒坛对嘴喝了一小口。
入喉却意外地并不怎么辛辣,绵长顺口,唇齿留香。
自前几日喝了个酩酊大醉,锦画才陡然发觉酒精的妙处。飘飘然像身处云端,甚么难过的事也想不起来了。
两条肉泥鳅再度缠成一根油条,抱在一起嘿嘿嘿直傻笑。
这样甚么也不用理会的酩酊状态,要是能再长一些就好了。
可醉不过一晌贪欢,人生这般长,活着的人又岂能长醉不醒。
珠碧锦画是,天下人亦如是。
两个在污泥中扑腾挣扎的可怜人,彼此抱在一起,相互依偎相互取暖。
至于其他人,不论是小六小九,还是灵鹫赵景行,他们哪怕再好也终究无法切身体会。他们站在泥潭之外,是不会真正感同身受的。
这凄风苦雨的凉薄尘世,这无边无际的地狱血海,淹没了太多太多白骨。昨日有自尽的云舟,今日有那名被当街霸凌致死的无名男妓。
日后他们两个终究也会沉没下去,就和他们一样,和在这片血海里死去的千千万万的娼妓一样。
既然命运如此,至少在沉下去之前,要亲眼看着大仇得报!
这一回淋漓在两人身上不再是甘醇芳香的酒液,只有刺目的血。
萧启又来了。
远在高高枝头优雅的洁白蔷薇永远不属于他,他也舍不得毁了他。
可开在脚边的卑贱野花他却可以随时踩在脚底下,踩折枝干碾进土里,烂成一片花泥。
因为枝头的洁白蔷薇他够不到,所以脚边的野花便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开在人人踏足的土地上,妖红冶叶,花枝招展着,任谁都可以赏玩。
贱,贱到了极点。
他那不敢对蔷薇花做的一切阴狠下流的手段,全都加倍使在他如今越看越觉得恶心的野花身上,只有凄厉的哭喊,濒临死亡的哀鸣,四散飞溅的鲜血才能让他找回一点点扭曲的快感。
坚硬的靴底踹上美丽的脸,一下一下,没有一点怜惜。靴底被喷薄而出的血弄脏了,他终于不再有摧花的兴致,扬长而去。
无边的一片猩红,珠碧极力瞪大了双眼,他那双明月一样皎洁含情的眼被血液洇成一片血红。
他已看不清怀中的锦画,只知道他浑身都是血,触手一片湿滑。
他喉头发出如野兽濒死般的嗬嗬声,锦画明明是个很能忍痛的人,此时却因痛极而痉挛。
“珠……珠碧……我好疼……”
他每说一个字都在颤抖,像一只漏风的风箱,听在珠碧耳朵里,令他浑身战栗。
锦画手中握着一枚长而尖锐的碎瓷片。
紧紧地握着,分担痛苦。而后他将碎瓷放进珠碧手中,颤抖着说:“杀了我吧……珠碧,我不要赵景行了,什么都不要了……”
“我……等不到他……”
珠碧想也不想,把碎瓷片丢得远远的,他虽看不清锦画的模样,却也摸索着将他抱得紧紧地:“等得到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锦画……”
“不疼……咱们回去治伤,治好了睡一觉,过掉就好了……”
客人都走光了,只有一只破碎的细长观音瓶颈孤零零地躺在一边,淋漓着红白秽物。
圆润稍宽的瓶腹不翼而飞,周遭并无碎片,两支染血的白蔷薇已毫无生气,花瓣碾做烂泥一团,散发着最后一缕残香。
锦画不再有力气了,他疲倦地合上眼睛,剧痛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珠碧焦急无助地四下摸索,手下这具躯体却愈发变得冰凉。
“来人啊——!都死哪里去了!”珠碧歇斯底里地朝门外嘶吼,许久门外才莽进来睡眼惺忪的杂役,冷不丁被眼前两个血人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