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弘甫一落地,悟真又冲了过去。他的四肢变的极为发达,动作也变的迅速了很多。悟真冲过去正向再次出拳,却看见道弘的衣襟散落,露出了胸前刻着的达摩像。那像刻的栩栩如生,显出一片金光。
悟真仿佛听见达摩祖师在对他低语,他立即捂住了脑袋,一时又糊涂起来,喃喃道:“你明明是个妖怪,为什么身上会有佛光?为什么?什么是佛,什么是妖,如何分辨啊……”
这是唯一除掉妖怪的机会了,容不得白逢春有半分的犹豫。悟真背对着他,露出了很大的破绽。只要力道足够,一剑就能贯穿他背后坚实膨胀的肌肉,剩下的就是担心小和尚能否挺过这一击。
不过已经没有时间留给白逢春仔细考虑了,时机稍纵即逝,等到悟真再次清醒,恐怕不止白逢春、道弘和冬青,整个宏界寺的人都逃不过一劫。
与人合为一体的妖怪是极为恐怖的,因为妖怪虽然有法力,却无法拥有人类的智慧,而拥有人类的机变和狡诈的妖怪所能产生的破坏力,不亚于一只装备了火铳的军队。
白逢春目光一转,名为“镇邪”的宝剑已经刺入了悟真的后心。这一剑灌注了白逢春全部的真气,剑刺破了悟真背上的脓包,恶心的浓稠液体溅了白逢春一身,白逢春却不敢有丝毫的退缩,手腕一拧又将剑刺深了几寸。
悟真发出一声悲怆的吼叫,反手向后心袭去。可惜剑刺入的位置十分巧妙,悟真不论如何发力,都打不到身后持剑的白逢春。他发疯般的向前冲出了十几米,终于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白逢春赶过去查看,只见悟真身上的脓包都破裂了,里面的液体洒满了周围土地,地上原本开满了茂盛的花草,此刻全都枯萎了。悟真的身体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那些刻着的黑字也都消失了。
在他身前不远处,地上躺着一只半尺长的青虫,背上有一道几乎和虫子一般长的裂痕,还在不停的向外冒t?着绿色的液体,隐约可以看见虫子的内脏。这只佛经中的蠹虫已经彻底死透了。
白逢春探了探悟真的鼻息,感觉气息若有若无,如断了线的风筝飘在空中,时隐时现。他叹了口气,由于悟真是自愿与妖怪结成的契约,这契约牢不可破,就像皮肤附在肉上一般紧固,揭开契约如同撕去一层皮,悟真恐怕很难挺过去。
道弘看了看那蠹虫,叹息道:“可伶你与我斗了一辈子,竟落得个如此下场!怪只怪你不该引诱僧侣,堕入魔道,望你早日重入轮回,重归正道。”
接着道弘念了段往生咒,将虫子的尸体焚烧了。他走到白逢春身边,望了望躺在他怀里的悟真,问道:“这个笨蛋和尚的情况如何?”
白逢春面色严峻,摇了摇头。他放下悟真,纵身一跃来到冬青身边,取出几个丹药喂她服下,见她呼吸逐渐均匀,面色也红润起来,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身来,见道弘望着悟真在出神,片刻之后仿佛想通了什么,连连点头道:“是了,是了,一定是这个道理。”
白逢春莫名其妙,问道:“什么是了?你想到了如何救这个小和尚?”
道弘望了望他,面露喜悦:“正是。我终于想通了!你猜先师为什么要点化我?我又为什么心有感应,一定要到此出家?一切都是佛劫,这就说的通了!这番佛劫果真是应在小和尚身上,不,应该说是应在我身上。”
他十分兴奋,说话颠三倒四的,逻辑完全不通。可白逢春却已然明白了他的想法,因为道弘说完这番话,还做了一件打死白逢春都想不到的事情:他竟然将手伸进自己刻着达摩像的胸膛,从中掏出了一件东西,那东西虽然血淋淋的,却已经散发着无法掩盖的光芒。
白逢春与妖打交道多年,自然知道那是什么:那是一颗金灿灿、圆滚滚的内丹。只有修炼多年、已经成了道行的妖怪才有成形的内丹,一旦将内丹吐出赠与他人,妖怪多年的修行就一朝丧尽,需要从头再次修行。
道弘将内丹放在悟真的口中,用真气送他服下。道弘胸口达摩像上的佛光瞬间消失了,那道佛光出现在悟真的脸上,原本已经快没有气息的小和尚竟然起死回生,胸口起伏起来。
道弘见了大笑三声,他取出内丹后已经无法维持人形了,笑声还没消失,他就化为了一只巨獾,却还保持着仰天长笑的姿势。
巨獾努力的挺起脊背,可此时他连保持双腿站立的姿势都很难了。他艰难的对着白逢春做了个揖,又向着大雄宝殿的方向拜了三拜,转身窜入后山的树林,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白逢春觉的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知是今天风沙太大,还是被道弘舍己为人的精神所感动。他也向着道弘消失的方向拜了一拜,起身后抬眼望了望天,笼罩在宏界寺上空的那片黑云已经消散了,万丈阳光重新照射在寺里的每个角落,映的屋顶的红砖绿瓦金光灿灿。
……
几天后,白逢春与冬青又受邀回到了宏界寺。这次是寺里举行大典,由方丈慧明主持,庆祝寺中的佛家至宝《大乘起信论》重现天日。被蠹虫附体的悟真为了修习佛法,偷偷的看了这部经,结果就像蠹虫蛀过的其他经书一样,将这部经上的字都吃到肚子里去了。
白逢春除掉了蠹虫,《大乘起信论》上的字又重新浮现,经书完好无损。慧明自然喜不自胜,也就不再过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至于道弘,白逢春编了个理由,说他到别处云游去了,又模仿他的笔迹给慧明留了封书信。
慧明也知道自己这个师弟性子不定,喜欢到处游荡,自然不疑。
至于悟真,经过这次事后他又变的笨笨傻傻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特别是被蠹虫附身的事,他一点都记不起来了,这对他来说当然是好事。
但冬青见了他却气不打一处来,小和尚害的她损失了百年的修为,她自然心疼。可又不能直说,只好趁着众人不注意,狠狠的照着小和尚的光头给了几记榧子。
悟真捂着脑袋,呆呆的说:“这位女施主为何如此暴力?我一个出家人哪里得罪你了?我的脑袋本就不太好用,被你如此一敲,经文更记不住了。我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冬青掐着腰,点着他的脑门道:“暴力?我这叫暴力?那你叫什么?忘了怎么将我打飞的?害的我在床上躺了三天,还损失了……损失了不少元气,我不过弹了你几个脑门,你居然还要和我计较?”
悟真用看神经病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冬青,捂着脑袋躲到角落去了,边走边说:“算我倒霉,正好碰到施主发癫的时候,我下次多念几遍经驱驱邪。”
冬青听了气的又跑过去,要狠狠的敲悟真的脑袋,幸好被白逢春拦住了,“小和尚现在糊里糊涂的,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了。至于你损失的那些修为,我改日将寺里的那部佛经借出来,让你抄上几遍,能抵上好多年的修为,也不算太吃亏。”
冬青这才作罢,自顾自的坐到寺门口的石阶上,从身边的草丛中捋下几根草叶,编织起草蟋蟀来。
白逢春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他望了望佛寺上空橘色的夕阳,又望了望夕阳下后山的那片密林,喃喃低语道:“佛劫……总算是渡过了。”
深红色的宫墙之下,靠近西侧宫门的一个幽暗的小房间内,薛公公正端坐在一张高背梨花椅上,悠闲的品着茗。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道士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与一般道士不同的是,他穿着一身鲜红色的道袍,眼眶深陷,长着只曲线狭长的鹰钩鼻,面相精明中透着些阴鸷。
道士见了薛公公露出了刻意的笑容,垂手站在一旁,谄媚的说:“公公,您唤我有什么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