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牧川待到马蹄声远去之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翻开《贞观律》,先是扫了眼律法条令上标红的数字,而后翻到对应的书页,将那一页扯下来,依次拼凑,竟是组成了新的卷宗。
那卷宗起首处几个大字赫然醒目:张蕴古案。
下方标注着卷宗封存的日期,贞观五年九月二十三。
张牧川细细查阅着卷宗,这桩案子他是知道的,因为当年他在大理寺担任司狱之时,这张蕴古是幽州总管府记室,在中书省上直,每天散衙离开宫城必定要经过承天门街,而大理寺就在承天门街旁边,两人年纪差不多,性情相投,经常约着一起回家。
武德九年,有一日他们像往常那般一同离开宫城,找了家酒肆,小酌了几杯,当时张牧川还是少年心性,言谈间很是放肆,说话总带着几分讥讽,他吃了两爵酒,一拍桌子,抱怨道,“现在这律令格式简直太不把人命当一回事了,死刑居然只需审一次就能定下,若是哪天上面的头脑发昏,听从了小人的构陷谗言,岂不是要搞出人头滚滚的场景!我几次三番给上峰建议,让他向陛下进谏修改律法,都被当作了耳旁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只爱宝珍,不喜欢进谏!”
张蕴古喝得也有些迷糊,点头说道,“那咱就给他来一个大宝箴!看他们接不接得住!”
两人又吃了许多酒,直到临近宵禁才分离,还相约着明日一起在朱雀门外会食。
岂料这天晚上张牧川的人生发生了重大转变,他再没机会与张蕴古同桌饮酒,直到在蜀中安居之后,他才听说张蕴古因为一篇《大宝箴》被刚坐上龙椅的圣人任命为大理寺丞,暗自唏嘘了好一阵子,这大理寺丞可是他以前眼红了好久的位子。
又过了两三年,张牧川正在岭南追缉凶犯的时候,忽地听人说起了张蕴古,一问才知这位昔日好友竟真的因为小人谗言而被砍了脑袋。
后来圣人悔悟,因此下令修改了律法,凡决死者命所司五复奏,以免寃误。
这桩案子的卷宗也就封存了起来,早先作为警醒之用,时间一久,没人再提起张蕴古这人,故而大理寺官员将这卷宗又扔到了不知名角落里。
张牧川飞鸽传书昔日同僚,让其帮忙调查失落峡贼匪和白面书生的根脚,对方却发来了张蕴古案的卷宗,莫不是这张蕴古曾与白面书生或者贼匪头目有过接触?
还是说对方在警醒自己这件事不可深究,当心小人谗言陷害?
又或者在暗示失落峡背后还有阴谋?
是了,那些与玄甲军厮杀的褐甲士兵训练有素,绝非普通贼寇,该是某个军方大将秘密招募的。
贼匪头目最后的表现也很耐人寻味,仿佛早就料到白面书生会来个玉石俱焚一般,但如果他早就知道对方会利用硝石等物炸掉古船,为何不提前提防呢?
当时事发突然,张牧川只来得及跳入江中,无暇观察更多的细节,经过这些时日的思考,他发现了很多可疑点,若说白面书生是不想继续守在失落峡,故而才会选择玉石俱焚,也很勉强……这一次虽然不能逃脱,但他还可以等下次其他楼船经过时再寻良机。当然,也可能是贼匪头目习惯了与白面书生合作,不想更换人选,所以这么多年过去了,白面书生依旧没能解脱。
可这里面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可能呢?
譬如白面书生忽然知道楼船上有一个仇家,他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因此才会决然赴死?
楼船上有五间雅院,他和使团居住一间,张子胄及其家仆居住一间,白面书生的弟弟和刘富贵居住一间,尉迟恭和玄甲军为了掩藏踪迹,必然也是住在雅院的。
那么,剩下一间雅院里住的是谁呢?
青铜面具忽然消失,是否躲进了那间雅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