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发现了是吧,”本已近乎是个死人的沈祈突然开口,他身上的创口竟不知何时在黑光中逐渐痊愈,那张犹如修罗般的面孔又逐渐恢复成人形。
他踉踉跄跄地坐回到龙椅上,喘着粗气哑声笑道,“青龙的半颗心脏已与皇室血脉相连,你取回这半颗心脏,就会彻底断送沈氏的帝王气数。就算你没有血肉之躯,但只要你的魂魄仍然是曾经的三皇子沈蠡,你就与我一样,这一生,不,是生生世世都摆脱不了这被诅咒的命运。”
他癫狂般地哈哈大笑起来:“你费尽心思杀了我谋得皇位江山,现在却要亲手葬送沈家的江山!当真可笑至极!”
“我没有杀你,”沈檀忽然淡淡开口,丝丝鲜血从随着他开口从唇角滑落,“那时候我才几岁?对你的太子之位一点兴趣也没有。不过我承认有一点我得感激你,”他揩去嘴角血渍,“你要是没死,我与小袖的婚约自然也无从论起。”
沈祈脸上的笑意倏地一僵。
本来忧心忡忡的李药袖也两爪一顿:“……”
虽然在这种生死关头,突然说出这种奇奇怪怪让人很不好意思的话,但仔细一想,好像也确实很符合沈檀杀人诛心的一贯作风。
地面颠簸得犹如波涛汹涌的海浪一般,无数碎石砖瓦从高处落下,沈檀如履平地岿然不动:“我不喜欢替别人背黑锅,所以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先太子殿下。对你动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百年前为求长生被妖人蛊惑,造成近百年民不聊生动荡乱世的——你的父皇,哀帝沉重。”
沈祈面色突变,紧握着扶手的指节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青龙剩下的半颗心脏在沈檀的召唤下强行突破禁制,节节升起。
沈祈身上被克制的恶咒再度复发,只见那张翩翩如玉的脸庞不断地撕裂又愈合,人面鬼面交替出现,只有一双勉强算得上完整的嘴唇抖动着吐出一句话:“孤,不信。”
如果沈檀没有一步步猜出当年的真相,他也不会相信昔日如此疼爱这个嫡长子的皇帝会亲手杀掉自己立下的太子。
沈祈作为先皇后的唯一嫡子,出生即被封为太子,在同龄人还在上书房的时候他已经能随着皇帝旁听早朝。刚开始的哀帝对求仙长生尚且不是那么如痴如狂,处理政务之余的闲暇时光多是手把手教导他与皇后这唯一的儿子。
从小沈祈便知道自己被父皇寄予了厚望,同样他也十分敬爱自己的父皇,直到临死那刻他心中都不曾对他的父皇有过丝毫怀疑。
是当真没有怀疑吗?
沈祈忽然陷入长久的沉默当中,沈蠡的话像一柄匕首,强行剖开他隐藏在极深处的秘密。
在死前残留人世的极短一剎,他脑海中划过了许多怀疑的对象,最大的嫌疑人自然是逐渐长成、备受夸赞的三皇子沈蠡,但……
他想起那日亲自送他出宫门的中年帝王,那时的皇帝已开始服用丹药,在丹药的作用下威严的面容格外神采奕奕,一双眼亮得有些骇人。
当着众位臣子的面,皇帝亲自将他扶上马,谆谆教诲了几句,松手那刻忽然又紧紧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沈祈被抓得微微一怔:“父皇怎么了?”
皇帝精光灼灼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缓缓松开手:“太子,一路当心。”
沈祈迟疑的眉眼顿时舒展开,他笑得意气奋发:“父皇放心,此行去泰山,我定会如实详尽地向上天禀明父皇的仁政功德,并且虔心替父皇祈福祝祷。”
皇帝闻言紧绷的面容松缓稍许,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沈祈直到现在依旧记得他的眼神,有几分不舍又有几分犹豫,那时他以为是一位父亲对即将远行的儿子的担忧与挂念。
“朕有些想念你的母后了,记得到了泰山也替你母后上柱香。”
这是皇帝留给沈祈的最后一句话。
如今这句话的每一个字都在沈祈脑海中反复撕扯回放,那当真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不舍吗?还是出于即将亲手杀死亡妻留下的唯一子嗣的愧疚?
“沈蠡,即便你说的是真的,”沉默许久的沈祈慢慢抬起支离破碎的面庞,好似完全感受不到周身的巨大痛楚,平静地与沈檀对视,“又如何呢?我们的父皇已经死在百年前了,连骸骨都不知道散落在皇陵哪个角落里。”
他慢慢扬起嘴角,意兴阑珊地笑了笑:“死都死了,我也没有鞭尸的爱好。我现在要做的是真正地活过来,并且,拿回本该属于我的皇位。”
李药袖搓了搓爪子:“算了吧沈檀,别和这疯子讲道理了,你歇歇。我去做掉他!”
沈檀:“……”
封印青龙的禁制突破在即,他支撑到现在地的身体已然濒临极限,甚至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阻止摩拳擦掌的李药袖,只得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小袖,你别动手。”
他知道她一向嘴上嚷嚷得厉害,揍人杀妖来也不拖泥带水,但从来没有真正地杀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