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天下大概没有比舒大鸿更可悲的“善人”了。他救的东西,包括她,没有一个对他有感恩之心;她还算有良心,毕竟她是堂堂的万物之灵嘛!瞧瞧他的马,向来不听话也就算了,竟还敢支使主人的方向;而这些病猫病狗,大概前些日子被伺候得太好,一旦给吃骨头残肴,竟敢低咆以对。真是没有一点当人的尊严。
于是她负起所有教养责任,对二狗一猫一马及一人行教育,要他们知本分、明白谁才是老大,真是没规矩。而结果是,所有东西都很“敬畏”她,在她面前没一个敢放肆。
一如此刻,锅里的饭已煮好,香味四溢,那些猫狗万分垂涎,却也不敢移动分毫,生怕被取消晚餐,可见她训练有方,畜生也懂得看脸色了。
她的规矩也不太多,一来是猫狗不必吃太饱,每日两餐即可;古人说的,让畜生吃中餐除了会懒与笨之外,也会不认主人,所以中餐大可省了。再来,万物存于世必得对这世界有所贡献,司其天职才行:猫捉耗子,狗看门助猎,人们则辛勤工作、促进繁荣,没有谁可以每天张口专等吃饭。
没有规矩,不能成方圆。自幼习了父母教授的各种技能与庭训,她相当明白这道理。
咬断线头,她将手中的男用黑色大袍摊开审视,查看有无遗漏的地方。没有,只差缝上布扣了。
这么冷的天,那呆子没一件完好的冬衣来御寒,他唯一温暖的大棉袄目前为止仍给她垫着当床单呢!昨日叫他买一些棉絮与布料回来后,她今日便很快地着手裁制,以她精准的目测力来看,相信不会差太多。
她不是不懂感恩的人,只不过每看到他那张容易被吃定的呆脸,就是有一把怒火上扬。她气他老是被欺负也无所谓,不会计较,助了人反而被骗取善心,也只会笑了笑就算了,也难怪他终年劳碌,却一毛钱也没有;她不代为计量着,恐怕他一辈子也没有安身之处。
外头的马蹄声上噪她知道舒大鸿已回来了。她拿起一个大海碗舀着热呼呼的杂饭菜粥,正好在他踏进来时立即可吃。
挥去一身的雪,舒大鸿荷着铲子踏进来,一屁股坐下来便是从袋中拿出三两银子。
她接过,扬眉问道:“今日做了什么?”
“哦,帮几户人家铲道路上的雪。后来官府又雇人清官道,我也去了。”他突然想到什么,又从左边袖袋中掏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
“什么?”她边打开边问。
“我帮烤鸭铺的老板抓到偷鸭贼,救回所有鸭子,他送了我一只鸭。”
打开油纸包,霎时香气四溢,香的猫狗开始骚动,她横过去一眼,它们立即了气地趴回去。她看到的不是一只全鸭,而是剩下一只大鸭腿的“残”鸭,这当然不会是他半途啃去大半只,而是他又做了“善”事了。
只消她眼光瞪过来,舒大鸿不必盘问就全招了。
“我一走出鸭铺后,一个小孩哭叫着要吃鸭肉,而他的婆婆买不起,我就给了他一只腿;经过一处贫户,一对老夫妻说他们连年收成不好,已三个月没吃到肉味了,家中四个孩子好可怜,全瘦得不成样,我就给了他们半只;后来在城郊口,遇到上回见到的乞丐兄弟,又分了一半给他们配饭,他们碗里只有糙饭,好可怜,我没有给他们钱,我全给你了。”他特别强调。
对于这种必然会发生的桥段,她已没力气生气了,不过她天生的生意脑袋想的是另一回事。看在他工作一整天想必又饿又累的分上,她打算延后再细问他一些事。将鸭肉撕下,把肉骨折成三段给猫狗去啃,大半的烤鸭肉全数拨入他的大碗公中。
“来,吃吧。”
“哦。”他接过,开始大口大口地吃。
看他津津有味地狼吞虎,不仅很有成就感,也非常开胃。隐住一抹笑,她低首小口吃着饭。见他已吃完一碗,她接过他的碗,又添满一碗,将剩余的鸭肉全给他。
“你不吃?”
她摇头,食物对她的吸引力没那么大,而且目前需要吃好的人是他。她敢发誓这呆子没吃鸭肉的时间比他施舍的人更久。从平日有一点猪肉加餐已是他眼中的“好料”,足以解释一切。
吃饱后,她才分一些残肴给动物吃,并保留一些饭让他明日可沿路去分送一些老人们。“来,这给你。”她把黑色棉袍摊开在他面前。“站起来,我比对比对。”
舒大鸿怔楞楞地起身,看着袍子发呆,一点儿也不明白她的用意。她做什么把衣服做的这么大件?够塞下两个她了,奇怪的娘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