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现在还很艰苦朴素,那些女真老兵,以及老牌军事贵族们,都还是只要能坐在草席上,穿着自己妻子织出的衣服,吃肉喝酒唱歌跳舞,醉醺醺地回家数一数家畜和土地,就可以心满意足躺下睡去的。
吃喝都是有数的,剩下的自然还可以发给士兵,本族的,异族的,甚至是发给那些汉儿的。
但他们越见识宋地的风景,就越不会满足于这一点点寒酸到可笑的物质生活。
最初在白山黑水起兵反抗辽人的老兵都老了,死了,新一代的女真贵族就会飞速腐化,对下层的压迫与剥削也会急剧增加。
于是这架庞大的战争机器也开始迅速老化,朽烂,与无数个中原王朝一样的进程。
但现在还不是,完颜粘罕、完颜娄室、完颜宗望这些最初的女真名将还在风华正茂的时期,这架战争机器还在各个方面展露着它的凛冽杀意。
哪怕是偃旗息鼓的这个春天,只剩下一群仆从军和少量女真军留守的河北,这样的战争,她也必须全力以赴谋划,才有可能取胜。
赵鹿鸣不作声地听。
“还有一桩,”刘子羽说,“而今郭药师驻守燕京府,此人统领河北叛军,又对河北极知根底,是个颇为棘手的人。”
三个人互相看看。
“若是宗帅与帝姬能往京里再送一份奏表,”刘子羽试探性问道,“可有援军?”
有骑兵自原野上悄悄地走过,躲在树林里,眯着眼,往滏阳城的方向看。
他们身前还有几个衣衫褴褛的向导,扒着树,小心翼翼。
磁州又活了,他们轻声地用宋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你看他们!
看城上的人影走来走去,旗帜飘在风中,一闪一闪。
看城外有农人在耕种,有小孩子骑在水牛上,慢悠悠地走,还有妇人三三两两,带着孩子,抱着盆去河边洗衣服。
其中是有几个口音与磁州人很不同的,她们的神色也不同,别人说说笑笑,她们就耷拉着脑袋。
有一个粗壮妇人忽然推了她一下,大声说了些什么话,那妇人抬起脸,小声应了一句什么,而后一群妇人爆发出了粗粝的笑声。
“那是我娘子!”躲在林子里的某个人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就要往前跑,又立刻被人拽了回来,还打了一巴掌。
“不要命了!”同伴小声说,“惹恼了贵人,一箭射死你!”
那个流寇不敢向前跑,也不敢向后看,只能伸长了脖子,睁着眼睛去那一群河边的妇人之间,寻自己的娘子。
她看起来不是很好,在河边洗衣服时,别个妇人自顾自地说笑,不与她说话,就显得孤零零的。
看得她的丈夫心里就起了一股又一股的火,有些极蛮横狠毒的心思在胸膛里冲撞,恨不得将那几个妇人一刀剁了,再慢慢地——
可他只是这样轻轻地磨牙时,旁边的人忽然说:“哎呀!那可是你家的娃子!”
他家的小娃子,跟着几个大孩子在河边奔跑玩耍时,一脚就踩空了河滩上的石头,落进水里去了!
一个辽人杂种,溺死在河里怎么会有人理睬?
这一下可就真是吓得他魂飞魄散,两条腿不听话地迈了出去!
可又有人死死拽着他,“不要紧!”
那小娃子刚吃了两口水,扑腾了两下,母亲还没来得及起身去救,就被妇人之中身量最粗壮的一个,一把捞了起来。
“啊呀!你瞧瞧你!你那两只眼睛直勾勾的,魂也不知跑去了哪!孩子落进河里,你心里还想着男人!怎么有你这样蠢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