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蜡烛在供案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此刻乔稷山笼罩在他身前极具压迫感的身影。
乔君蘅道:“我不是父亲,能因为对母亲的贞洁怀着一丁点的不信任,就令她自裁。”
乔稷山出乎意料地没有发怒,只淡淡道:“所以我只让你休了她,对她已经很宽待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乔稷山转身踏出门,宽袍大袖在原地掠起一阵冷入骨髓的寒风。
“父亲。”
乔稷山停步转过头来。
乔君蘅向他深深一揖:“君蘅不会让乔家蒙羞。”
乔稷山有点意外,但更多的是上位者成功掌控一切的欣然,淡淡道:“你能看清形势就好。”
乔君蘅目送乔稷山离开,随即转过身来掀袍跪下,朝堂上先祖画像深深一拜。再转身,已经毅然决然,跨出门的那一刻,决心已定,竟觉得萧瑟肃杀的秋冬景色此时无比悦目,长天高远辽阔,那清透的蔚蓝映入眼中,爽朗秋风也似要沁入心底。
他像是乍然脱出多年桎梏而焕然新生,畅快淋漓地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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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以龄坐在母亲身边,将一勺药汁小心地喂进她嘴里,一边给她拭干嘴角,一边把以祯上学闹的笑话儿说给她听,存心逗顾婉发笑。
顾婉嘴角衔着淡淡笑意,问:“你爹还没回来吗?”
乔以龄思量着道:“方才门上传话过来说给阿爹准备晚膳,想必是快回来了……”一扭头,却见乔君蘅微笑着站在门口,忙起身道:“阿娘正念着阿爹呢。”
乔君蘅与顾婉互相凝视着,目光纠缠。乔以龄见此情形,知道他们有话要说,便忙告退。
“君蘅。”顾婉吃力地挪了下身子,像是要起来,乔君蘅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按住她:“你安分躺着。”
顾婉于是不再勉强,只半躺着,双目平视着窗外,轻声道:“你不必瞒着我,老侯爷是不是让你……”
乔君蘅打断她,只微笑道:“婉婉,若我不再是黎都乔家的侯府嫡子,只是南疆一介商人,只是以龄和以祯的父亲,你可还愿和我厮守一生?”
他眼中是一世无悔的深情,而顾婉看懂了。她剔透的眼眸渐渐浸染了泪意,却撑着不掉泪,仍含着笑答道:“那么,我便是商人妇了。”
二人会心相对而笑,没有听到门边发出的一声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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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节正午的阳光温暖和煦,栖云和王妈正凑在一处,栖云看着王妈熟练地描花样子,道:“这个攒心梅花样子我倒是不会,还劳妈妈教教我。”
王妈朝乔以龄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府里的针线活计大多不是你的,这么喜欢的话,不如你学会了教教小姐,让小姐给姑爷绣一个香囊。”
栖云知她是打趣乔以龄,便和王妈一齐笑看过来,却听见“哗啷”一声,竟是乔以龄失手将杯子打翻。王妈连忙上去查看她有无烫伤,乔以龄却避开她微笑道:“无碍的。”她望着王妈手里的花样子,道:“请妈妈教我绣香囊吧。”
王妈惊奇于她的平静,却不知这几月以来她的心境早已天翻地覆。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乔以龄早已不是那个满心装着李九韶的小女孩。直到不久前偶然听到父母的谈话,她才惊觉自己在这期间竟然一直没有想过她和李九韶的未来——它太遥远太模糊,还带着少女美好梦幻的期盼,而纷至沓来的变故却粗暴地一把将那些幻象撕碎了,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他们之间已经没有未来。
固然是遗憾的。
她想起佛经上说“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却又觉得幸运。
究竟还是有一段喜乐缘分,陪伴他们二人走过了她自垂髫而至豆蔻的这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