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弯着身子却还在一个个去翻起那些尸体,翻一个,口中便兀自咕哝一声,却在此时听得桑洛竟是高声喊了一句:“沈时语!”惊得步子都不稳,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这喊声之中带了太多的忧伤担心,却竟还有一丝决绝愤懑之意。陆昭抬眼看向不远处的桑洛,只瞧着桑洛右手轻轻捂着胸口,蹙眉闭目,几是要哭了出来。此前一直梗在心中的疙瘩竟像是忽然松了扣一般,释然起来。
谷中一声吆喝,他愣了愣,听着深处山壁之侧似是有什么动静,又瞧着众人往那边儿去,急忙疾步往深处走,走至近前,魏阙已然立在了一旁,正弯着身子歪着头细细地看着。陆昭却瞧着此处死了大片泽阳军士,此处尸身比别处都多,似是死前在拼了命的护着什么,心头跳的极快,生怕再看过去便瞧见沈羽。可他抬目看去,却仍旧是惊呼一声噗通一声跪落在地。
面前二人双手搭在对方肩上,身前铠甲尽数碎裂,身上插着数支弩箭,怒目圆睁,直挺挺地靠在山壁之上。正是吴辞与程廖。
桑洛但见此景,更觉晕眩,脚步不稳几乎要倒。
魏阙却是嘶了一声,皱了皱眉,古怪的说道:“此间众人,像是在护着什么东西,这二位兄弟,似是在用身体挡着什么……”他说话间人又往前走了两步,旋即低呼一声,起身喜到:“这二人身后,有个矮洞!”言罢,急命众人将二人尸体抬走,果见那矮洞显露出来,当下舒了口气,面色也缓和许多:“想来,沈公定是率着余下的人,从这洞中出去了!孟独追了进来只杀了余下勇士,却把自己困在此处!”
桑洛张口叹气,这叹气之中都带了颤,只道:“魏将,你领五万精兵在山中搜寻,咱们来时未见牧卓,他此时定还在山中躲藏。另派三万人往皇城方向回撤,以防他绕路而行。”说完,看了看陆昭,“此间军士,皆是泽阳族军,陆将,将这些尸身好好收敛安葬,余下众人,随我往山中,去另外两条山路出口之中,寻沈公。”
魏阙领命而去,陆昭闭目叹声说道:“吴辞与程廖两位兄弟,是我泽阳旧属,龙泽战中他们并不在泽阳军中,西迁之后却特地寻我而来,却不想,”他摇了摇头,看向一边方为:“此事交于方为,”又对桑洛拱手:“臣,随公主,去寻少公。”
旋即寻了两个赤甲军士,从洞中穿过,那二人回返,却只道外头确有出口,只是出口被人用大石头封死起来,想来,应是沈公怕敌人寻过去,特特封了洞口。陆昭终于松了口气,将那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笑道:“如此,少公定是安然无恙。”当下寻了白甲隐雪卫来,让他们从洞中穿过,将出口凿开。
这白甲隐雪卫是五军之中唯一一军轻甲卫,一身白衣,又最擅掘土开山绕攻敌后,在莽苍雪原里隐在厚雪之中出其不意,身上绑着过揉铁绳索,腰间别着一把精钢铲,这铲虽然短小,却硬度极大,用了巧劲儿,砍在石上能入石三分,铲入土中可掘土入地,因着行动迅捷神出鬼没,得了隐雪卫之名。
不消半刻功夫,便凿开了那封死的洞口,遣人回返禀报只道这洞口通到了东侧山坡上,坡势陡峭,若从谷中绕行,应花不上半个时辰便能绕过去。
桑洛心中焦急,陆昭更是不想绕路,便遣了副将带人绕路,他几人领了两千精兵矮着身子从这山洞之中穿行而去。
却说沈羽,本该带着众人速往东求援,却又停在了东侧出口的山路上,非她不知后有追兵军情紧急,只是她实在动不得步子。
东侧山道两旁的高坡上,本是他们一早备好的落石,此时这些落石滚落道中,尸身横卧,道中鲜血满地,枪戈弩箭散乱四处,皆是她泽阳军中兵士。一颗粗壮的树木边上靠着一人,身子高大壮硕,那宽阔的胸膛上满是弩箭,鲜血渗入土石之中,便是昨日大雨都没有将它们冲刷殆尽,此时都还未干。这人,正是赵勇。他双手向上托举着,身边一块巨石,想来,应是死前还手持巨石往龙弩卫之中抛去,却在未出手时已被弩箭贯穿前胸,那黝黑的面膛之上,口还微微长着,目眦尽裂。
沈羽但见此景,想及吴辞程廖与谷中拼死护他们逃出生天的将士,当下对着赵勇跪落在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之时俯下身子重重磕头,磕了头,却竟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被两名军士搀扶着站起身子,用力地咬着嘴唇红着眼眶,推开两名军士,扶着剑踉跄的走了两步,又是双腿一软跪落在地。
“少公,后有追兵,若再不走,怕他们要追上来。”军士拱手,叹声又道:“小人知少公为故去弟兄难过,可咱们若求不得援军杀不了孟独,岂不枉费诸位弟兄一片苦心。”
沈羽长叹数声,撑着力气站起身子,回头看了看那一片尸身,闭目转身:“走吧。”
复行片刻,却隐约听得身后脚步声来,众人当下停步转身,恐是那孟独追来,沈羽握紧手中长剑咬牙正欲决一死战,却听后方军士大喜叫到:“陆将!少公,是陆将!陆将来援了!”
她微微一愣,听得此言却觉如在梦中。便在她愣神之际,复又几声高呼:“公主!公主大驾来了!”
沈羽惶然转身,却见身后援兵已到近前,一众余属尽皆跪拜高呼公主。
她只看着那熟悉的人正朝着自己疾奔而来,在众人之前想要跪拜,却怎的也说不出话,抬不起手臂。便在此时,身上一暖,她脚步踉跄后退两步,刚刚稳住身子,却只听着怀中的人低声叹了一句:“时语……”
陆昭招呼众人整装点兵,生怕这些好事的家伙围在一旁看,沈羽却顾不上许多,只是喉咙哽着,不知怎的听到这一声呼唤竟更是想哭,她微微抬手轻轻抱住怀中桑洛,这九死一生之后的重逢只觉百感交集,便是身子都微微发着抖。
桑洛抬头瞧着沈羽那带着灰土血迹的一张脸,满眼疼惜的将她面上的灰土擦了擦,轻声问了一句:“可伤着哪了?”
沈羽木然的摇了摇头,张了张口总算缓过神儿来,张口问道:“洛儿怎么会来……姑业城中……可还好?”
桑洛瞧她神色有异,心中担忧,可连日奔袭,方才又被结结实实的吓着,此时在沈羽面前心中安稳下来,又觉得阵阵晕眩,便是听沈羽说话都觉得虚虚实实如在瓮中,却又咬牙撑着,靠在沈羽怀中低声叨念:“怕你有事,便就来了……幸亏来了……”她说着,却更觉得眼前发黑晕的更厉害,说到后面,已不知自己说些什么,只是身子一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沈羽但觉桑洛声音越来越小,整个身子都靠在她身上,当下便是一惊,搂住桑洛低唤两声不见回应,方才惊觉桑洛竟是昏过去了,惊得她抖着声音大叫了一声:“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