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也没有亲自得见过,但想来这山间的田地多半是拿来种茶的。”贺君清也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景象,看了一会儿,忽而面色凝重了几分,“我听从南片来的流民讲过,他们这是在采贡茶。”
“有茶名云顶,便是冬季雪过后入夜,山茶初感春意,抽芽顶端的那一芽,珍贵异常,非银钱能买到的。”
贺君清接着说道,“而今年后时节正好,多半是官府集结了民众采茶。”
“云顶?”比起苦涩的茶,孟飞鸾更爱喝白水。在宫中也许听过这个名字,但过耳便忘,比春来雪消还快。
“这采贡茶能挣不少钱吧,毕竟是给皇帝办事。”
孟飞鸾随口一提,扭头见贺君清神色又凝重了几分,便知晓她说的不对。
“茶民挣不到钱,不过挣一口粮食。但凡到了荒年,田地里结不出粮食,那便是死生有命了。”贺君清没有同她细讲法令,寥寥数言,便将这里面的道理说透了。
孟飞鸾细细回想着他在《新田赋》中写下过的字句,只觉领悟更深了几分,低声回道:“这茶叶不过烂叶子几两,哪里有百姓填饱肚子重要?皇帝圣明,定会通晓。”
“但愿如此,上天有好生之德。”贺君清说到此处,便不在多言,又去摆弄他那些书卷。
是啊,不过烂叶几两,哪有百姓填饱肚子重要呢?
连一十几岁姑娘都能看破的东西,难以想象州官特使如何装聋作哑,掩耳盗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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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城便能买马,却没想到四喜与君清坐的那种形制的牛车太宽阔,因占道太广,不被允许进城。
“主子,牛车进不了城,那咱们……”名唤阿吉的少年瞧着也是十五岁出头,相貌生得不错,面容白净,五官端正,叫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眉心落了一点红痣。
牵着牛绳的双手细嫩白皙,多半是得益于他出挑的长相,没做过什么粗活。
他路上被贺君清落了面子,却不能说什么,只得夹起尾巴叫主子。
要说他与君清站到一处,看上去又养眼又有趣,惹得城门卫都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一个被叫做“主子”气质倒是出挑,只是一身粗布蓝衫长袜草鞋,半点不讲究。
一个皮相细嫩的作奴仆姿态,通身皆是不错的料子。
“将这车栓到城门口罢,牛牵进城中或许还能卖出。我与这位姑娘去马市逛逛,你二位可要随行?”贺君清虽不做强求,但最后一句终归不像是商量的语气。
主子都亲口吩咐了要去买马,一个奴才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呢?
是以,赶了整日牛车的阿吉扁扁嘴,只得跟了上去。
另一寡言些的家仆身份更高些,看着也沉稳老道,约莫三十岁勾肩走在后面,边帮于、贺两位提着行李,边观瞧着此二人的关系。
要说是友人,一男一女,着实太亲近了些。
但这两人谈话自如,没有半分暧昧亲昵,又不像是成了亲……
按说入府之前,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都应该说清楚、撇干净,他也想过出言提醒,只是念及此行临出门时张姨娘张念珠的告诫,又决心住了嘴。
“倘若那乡下的崽跟他娘一样,是个好拿捏的,日日出丑教大家瞧乐子也便罢了。要是成日想着癞蛤蟆如何一步登天,来抢我家昭儿风头,那就让他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现在看来这名叫贺君清的虽生在乡野,才学定然落下了一截,但姿容气度谈吐皆是非凡,竟比养在府内的二公子视野开阔,懂得民事民生。
这郎君若进了定国公府不声不响还好,倘若真叫他在诗会中得了好名声,在科举中再中个一官半职,那位姨娘不知还要怎么闹呢。
因而这丫头比起快刀斩乱麻,断掉联系,不如当个把柄养着。
日后到张姨娘面前献策,又能谋来些赏赐。
“想什么呢,徐叔?”贺君清笑盈盈看着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晚辈不懂马,因此这挑马问价的事还得劳烦您了。”
“公子讲得什么话,都是小的分内之事。”
他赶紧收敛了算计的神色,紧着两步跟上,同是挤出了一副亲近笑意道,“要不公子与这位……客人一道在客栈落脚,马匹之事就交给我与阿吉罢。”
他转过脸,眉头一拧立即换了面孔,呵道:“阿吉,手脚麻利点,收好东西随我去买一上好的马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