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疯狂之下敲开了所有亲人的头颅,却发现她母亲和儿子没有被寄生的时候,又是什么感受呢?
这地下火狱,到底可有多少层啊?要掉到哪一层,声音才能被徘徊在地下的恶鬼听见呢?
好一会,两人都没出声,直到各自的烟都烧到了底,宣玑才又想起了什么,问:“那个被蝴蝶寄生的小孩呢?活着吗?”
“嗯,低温手术成功了,过一阵应该就能恢复正常吧。取出来的蝴蝶我们隔离了,”肖征说,“不过这事瞒不住了,异控局成立以来最大的丑闻……可能这就是她的目的。黄局已经被上面叫走了,现在都还没回来。”
宣玑:“那小男孩和最后一个祭品也是毕春生救过的人吗?”
“不是,”肖征摇摇头,“这俩人以前跟毕春生、跟异控局都没什么交集,互相也不认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是东川人,可毕春生也从来没去过东川,所以这事真还挺奇怪的,调查组正在深挖他们俩的社会关系,另外,寄生的蝴蝶是哪来的,毕春生又是怎么知道阴沉祭这种邪术的……这些目前都不清楚。”
宣玑捻灭了烟,掀起眼皮:“我本来以为毕春生是因为她的特能才选择退到善后科,其实不是,对吧,老肖?”
肖征一震。
“这也不难猜。”宣玑上挑的眼皮上勾出一双冷淡的双眼皮折痕,百无聊赖似的,他把不小心抖落的烟灰一片一片地捏起来,丢在塑料纸折的“烟灰缸”里,动作很缓,话也说得很慢,“合谋用镜花水月蝶操纵死亡率的,应该就是善后科里我的那位前任吧?”
肖征没吭声,默认了。
“你知道善后科水深,又苦于插不进手,所以千方百计地弄来我这条外来‘鲶鱼’,想借机撞破善后科的生态。我这人怕麻烦怕得要命,要是事先让我知道,这是个‘钱少事多满地雷’的岗位,我肯定早背着一身卡债跑回老家了,所以你只字未提,打算先把我骗来再说……老肖啊,烟尘过眼、知己无人,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北漂青年,这么多年统共没几个朋友,你就这么坑我,你对得起我吗?太伤人心了吧。”
肖征哑口无言,对上宣玑的目光。
宣玑的眼睛依旧笑盈盈的,可是仔细看,那满满的笑意却只是累赘地挂在一双卧蚕上,他的眼睛长得年轻而明亮,却因为挂的笑太沉,带了点奇异的疲惫感。那一瞬间,肖征忽然发现宣玑这个人就像他的笑容——诚意到位,毫无灵魂,四海之内皆兄弟,他和兄弟不交心。
宣玑平时随和得很,脾气棱角都收敛在资深社畜的分寸下,好像没什么原则底线,直到肖征被他露出来疏离刺了一下,才发现他拒人千里的边界。
“我……我实在是没有什么人能信了。”肖征有些狼狈地说,“我甚至怀疑自己的履历上也有‘蝴蝶的阴影’……”
宣玑笑了笑,心说:“还用得着怀疑么?”
要是大家都混得很惨,只有个别人运气很好的样子,那里面大概率是有问题的。
肖征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他家境优越,更难得的是家庭和睦,没有什么狗屁倒灶的“豪门恩怨”,又是独生子,从小万千宠爱于一身,家人知道他的特殊后,非但不把他当怪胎,反而以他为荣。肖征十八岁就正式进入异控局,一边念本科,一边在安全部参训,毕业以后直接进了“三特”之一的雷霆,升官如乘风,到如今,这青年才俊已经进入了特能人官方组织的权力核心……
然后三观碎成了渣。
“得啦,肖天骄,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就你没挨过,也该给你补上了。你这个级别,‘留职察看’基本就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事的,”宣玑说,“至于那什么蝴蝶的事,你以前既然完全不知情,以后也不用想太多,人么,难得糊涂,这些薛定谔的真相不要太纠结——毕春生还不是前车之鉴吗?”
人的命运和历史一样,也属于“二级混沌系统”,是因果交缠的。
假如毕春生不反复疑神疑鬼那些事,她就不会被自己的精神系特能闹成半疯,当然也不会亵渎尸体,打开她父亲的颅骨。她会以英雄的身份光荣退休,去跳广场舞、去旅游,逢年过节回局里给小青年们讲讲课。她的丈夫虽然已经是三十年前留下的虚影,但母亲和儿子至少是活人。
浮生若幻,人也好,蝴蝶也好,谁还能比谁真实到哪去?
肖征没听进去这不咸不淡的安慰,他的声音压在喉咙里:“我不明白,归根到底,为什么会有‘十五人红线’这种吃人的规定?”
凭什么特能人就在这个社会上见不得光?凭什么他们就得以保护普通人为第一原则?
凭什么遇到危险的时候,特能人就是要被牺牲舍弃的?
特能人比谁低人一等么?特能人的命合该打折贱卖吗?
宣玑目光扫过自己空荡荡的右手食指,原来有戒指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道白圈,他没打断肖征宣泄,手很巧地把塑料烟灰缸变了个形,将烟灰和烟蒂裹在中间,外圈折了朵怪模怪样的花,抬手别在肖主任的外套上,这才说:“永安西山是自然保护区。”
肖征一呆:“什么……”
“往南二十里,也就是总局邻居,就是西山野生动物保护中心,‘保护中心’四周有护栏,野生动物要是老老实实地在里面‘被保护’,就是有吃有喝的‘人类好朋友’,要是挣脱约束在外面乱跑,那……不好意思了,‘朋友’,轻则放倒、重则击毙。”宣玑从病床上下来,半身不遂似的活动了一下,俯身夹起他的重剑,往病房门口晃去,“异控局就是保护中心,‘十五人红线’就是谁也不能跨过的护栏之一,征啊,你老大不小的一个人,怎么连这都不明白?所以我一条伪装成流浪犬的野狼,真是只想随便混口剩饭吃,实在不想跟你们瞎搀和。”
肖征以为他要当场撂挑子跑路,倏地站了起来:“等等,你去哪?”
“吁——淡定,我暂时没打算辞职,那阴沉祭召出的魔头可能和我家有点渊源,我回趟老家差点资料去,请假一周哈,肖主任。”宣玑一手拉开病房门,想起了什么,回头对肖征说,“记得赔我手机,还有,坑了我,得加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