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盛夏,府邸里的千瓣莲已经尽数开放。
许久前放进去的鱼苗,也已经长成大鱼,跃出水面时会溅起层层的涟漪。
那景致极是美丽,连日来几乎将到访府邸的每一位客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但陆卿婵却一次也没去看过。
她的心快要被赵崇的事搞成一团乱麻,夜间都烦躁得无法安眠。
赵崇是一意要同她复合,甚至连身家都尽数赌了上来。
不,他的野心更大。
赵崇不止是想跟她复合,他还想将原先的那纸休书彻底推翻,将他们曾经和离过的事也彻底抹杀。
初始时陆卿婵只觉得他异想天开,黑纸白字的休书,连印章也是他自己盖的。
纵然不是他的亲笔又如何,字迹是全然一样的。
可陆卿婵没想到,赵崇竟真的成了事。
当日王氏跪匐在地上,哭着诉说自己的过错。
当看到同僚对着那相同的字迹也面露为难时,陆卿婵的心霎时便沉了下来。
王氏声嘶力竭地说道:“卿婵,从前的事都是母亲撺掇!”
“我罪孽深重,你怎样怪我都成……”她的额头都叩得出血,“母亲求求你,能不能再原谅阿崇一回?”
王氏的哭声哀戚,木簪从发间滑落后,斑驳花白的发披散下来。
她的手又早已断掉,跪匐叩首的姿态分外艰难。
那模样瞧着就像个可怜的老妇,叫人怎么也想不出她曾经是怎样的颐指气使、跋扈嚣张。
他们很会挑时间,每次都是在官署内外人最多的时候。
而且回回都拖家带口、浩浩汤汤,就好像是有意要将外间的注意力全都吸引过来。
赵崇与王氏日日来,拿的证据也越来越多。
原本是很不可思议的事,竟还真的渐渐有了转圜的余地。
陆卿婵与主管刑律的同僚商谈过许多次,得到的却是越来越差的消息。
“陆少师,您应当也明白。”他犹豫着说道,“你们先前和离时,并没有双方父母见证签名和官府的文书证明,的确是算不得正式和离。”
“从前晋阳也有过这样的事,丈夫向妻子下了休书,妻子也已归宗。”他面露苦涩地解释道,“可在文书未下来的时候,那男子后悔了,又向那女子施暴。”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女子状告,证据明了,却因两人在那时仍为夫妻,最终不了了之。”
陆卿婵眉心蹙起,她抬声说道:“可律法不也有说,婚事延续与否,仅掌握在男子手里吗?”
她继续说道:“只要男子决意休妻,怎样都是无妨的。”
同僚附和道:“说是这样说,陆少师……”
“可现实中,也不是全然这样随意。”他沉声解释道,“无缘无故出妻,亦没那么容易。”
“我们那时在洛阳,又是围城前夕,”陆卿婵垂着眸子说道,“从哪儿去寻来父母和官府的文书?”
她不太爱回忆这段旧事,只是一想到就觉得烦闷。
可此刻她却不得不掰开了跟同僚讲清楚。
“那时纵然我想寻,也没那个机会了。”陆卿婵轻声说道,“上午赵崇刚将休书给我,下午王氏便给我下药,预备将我在离开洛阳后,就直接杀害。”
主管刑律的同僚也有些怔忪,似是没想到情况那般紧急。
又似是没想到陆卿婵会说这般多。
他的指尖落在眉心,有些无奈地向陆卿婵建议道:“陆少师,要不你这样,让柳大人稍稍施些压,然后再慢慢地寻证据……”
她挑了挑眉,说道:“赵崇现在敢这样,不就是仗着柳氏重仪礼,不是仗势欺人的豪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