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狁心中长嘶一声,想谢二郎保不准就?是故意的,苦肉计谁人?不识?他这?样说?话,倒显得谢狁急功近利,有挟恩求报之嫌了。
他正襟危坐道:“因我劝二兄时曾提起过他幼时豢养的狸奴被母亲杀掉一事,他换位思考下,才惊觉他虽厌恶母亲,却终究成了与?母亲一般的人?,因此有了些许感伤。”
谢狁说?完,小心翼翼地望向李化?吉:“我知你?介怀新婚夜之事,我亦不喜,家中几?位兄弟无人?会喜母亲以‘为你?着想’为理由,横加干涉自己?的生活。在这?件事上,我与?你?是一样的。”
李化?吉不想和谢狁谈论?过去,便转开话题:“你?要的公文?我都取来?了,你?现在就?要看吗?”
谢狁不意外李化?吉的态度。
他虽然也想李化?吉释怀,可也心知过去不更改,最要紧的是未来?。
谢狁便道:“我右手受伤,写不了字,还要化?吉助我。”
他要处理的第?一份公文?就?是郗家之案。
因事由那位懈怠的郗家公子而起,因此郗家家主先上书为这?位不成器的儿子求恩典。
李化?吉捧着折子为谢狁念了半天,发现郗家家主的核心思想只有两点:其一,这?是潜规则,谢狁可治一人?知罪,难道能治百官之罪吗?潜规则之所以为潜规则,就?是被大家承认且遵守,谢狁骤然要改,能拗得过世家之意吗?
其二,治粟内史曾是王家的府衙,赈济米银被分刮,也不过是因潜规则在那,郗家的那位公子不善庶务,并未参与?其中,顶多有个失察之责,然这?与?贪墨相比到底是小罪,故而想用典官制替郗家的那位公子免去。
所谓的典官制度,就?是用官阶去折抵刑罚,郗家的那位公子官阶并不算高,但折此刑罚也算够用。
而世家沉淀多年,他白身回去休养几?年,等大家把这?件事遗忘了,照旧可以出来?做官。这?就?是郗家的家主打的如意算盘,
但谁都不能指责过多,因为长久往来?,大家都是如此。
但因为他的辩解,李化?吉也读懂了,因为法不责众,所以那些人?命与?郗家的那位公子毫无干系,并且郗家家主为了不殃及太多,还以此警告了谢狁,不要查下去,你?不能与?世家为敌。
李化?吉边读,手边抖:“潜规则,究竟是什么样的潜规则能包庇这?些虫豸?”
谢狁倒是淡然,他这?双眼看过许多,能走到今日这?地步,他也难免同?流合污过,因此看待这?些事务,比之李化?吉已有了‘从来?如此’的习以为常。
“朝廷拨下的赈灾银,往往比实际所需高出一倍,因知他们?必贪,所以留足银两叫他们?贪了,不必去损害百姓的利益。但这?是在盛世之年才能有的做法,大晋……做不到。”
“一笔赈灾银发下来?,长官刮去一半,次一等的再刮去一半,如此层叠之下,到了百姓手中,岂不是只剩了麸皮?”
他用尚且完好的左手给李化?吉倒了盏茶:“怀着身子,别动气。”
李化?吉望着谢狁平静的面容,却很难冷静下来?。
她从前?过着衣不暖、食不饱的年岁,自然受过官府的剥削,她天然就?是恨官府的。
而她的爹娘又是死在山匪手里,山阴为何多山匪,平阳为何多水匪?说?到底还不是官府压榨太过,逼得百姓不得不落草为寇。
而这?些做了寇匪的百姓继续去欺压良民,底层百姓互相倾轧导致的悲剧,说?到底都是官府之过。
她不明白谢狁为何还能那般淡然。
李化?吉可以理解谢狁看多了这?样的事,习以为常,可是感情这?种东西不会因为看多了就?没?了的。她在荒年,也看多了尸首,但仍旧能为那些无故惨死的百姓落泪,这?是根植于人?性中的善。
可是谢狁没?有,他的语气并不惨痛,也没?有同?情的怅然,甚至连声讥讽都没?有,只是平静地叙述了一个事实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