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芭拉双手按在离她越来越近的麦迪逊肩头,用柔和却不容辩驳的语气提示她。
“你问的这些问题有点过火了,我感觉不太舒服……如果你想停止这个话题,我们随时都可以停止,好吗?”
“是啊……是有点过火了……”
麦迪逊的脸色酡红得有些异常,眼神也空洞涣散得抓不到半分焦点。
“真的很对不起,今晚我脱轨脱得太严重了,平时从来没有对人……对陌生人……对第一次见面的人……”
醉意比思维更快地占领了大脑,麦蒂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手臂,胸口开始剧烈起伏,瘪起的嘴和以另外一种弧度弯曲的眉弓,预示着她已经到了哭喊的边缘。
“嘿,没事的、没事的……”
对方的失态,代表着自己的全盘胜利,但芭芭拉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就像她之前对韩易反复提到过的那样,她不想要因为这场过度复杂和冗长的感情游戏,而伤害到任何人,特别是面前这个原本对韩易与其他人的纠葛一无所知,全身心崇拜他、钦慕他的未成年少女。
她才只有十七岁而已啊。
比对方年长六岁的芭比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即温柔地将刚刚啜泣出第一声的麦蒂揽入了怀中。
“他驱散了曾经笼罩我的一切,他创造了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我以为他就是我的一切……我准备好了,我准备得那么周全、那么齐备,准备好了跟他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一点一点地靠近,把我最好的两个世界变成两个最好的世界……我明明准备好了,但砰!半个小时,只用了半个小时,我就又失去他了,又什么都没有了……”
“他在你心里,那么重要吗?”芭芭拉轻拍着麦迪逊的脊背,一边悉心地抚慰,一边无法抑制住探究欲地询问。
“我一直在面对一种超出我承受范围的仇恨。仇恨、期望、压力、嘲讽、贬低,从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开始了。我好累啊,我好累啊……好累啊。我很努力地尝试,很努力地尝试去做一个榜样,一个好人。用我的方式去帮助大家,传播爱和……但我的人生就像一个螺旋下降的漩涡,一直往下、往下……AndIjustcanttakethisshitanymore……”
芭芭拉能够听出来,玛格丽塔和威士忌,在此刻完全接管了麦迪逊的理智。她语无伦次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两句话之间根本串不起一个基本的逻辑链条,但是口中吐出的每一个词,却都是刻骨见血的真实。
“我已经准备好放弃了,准备好放弃这个世界,准备好放弃我看到的这一切……但就在我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又把我拉了回来……在那座山上他告诉我,‘嘿,你不需要时刻都感觉良好,因为这就是人生的常态……你可以放轻松,坐下来享受旅程,我会帮助你的’。我这辈子,被人拉着走过,被人推着跑过,但从来没有人愿意停下来等等我,和我一起前进。这种感觉真好啊……真的很好……”
“你知道他有多信任我吗?他在我家里、我妈妈家里的纸巾上,填了……这么一长串数字。百万,好几个百万。他觉得我值这笔钱,觉得我能赚回来,觉得我能做到……我自己当时其实很害怕,我知道拿在手里的这些钱不是钱,它们是债,如果还不清,那我就一辈子都还不完了……”
“他给我找最好的制作人,做最好的歌,什么东西都由他来安排好。给我开了一张一百万的支票,我却根本花不出去,根本用不完,他全部都给我安排好了……刚开始我做得不好,很紧张、很糟糕,但他也没有怪我,反而追出来找我,陪我走了好久、讲了好多……他指着好莱坞的标志给我看,跟我一起唱歌,陪我疯,大喊救命……哈哈哈,我那一刻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当时我就对自己说,这个人是安全的,他不会害你,他很好。喜欢他没问题的,他不会欺骗你,不会让你受伤害……双鱼座的女孩子,最怕的就是这个……”
“后来他也没让我失望,他安排我到处巡演,跟着黛米和尼克,到处演出……刚开始没人想看我,都盼着我早点下去……嗯,他们没有嘘我,但是我知道他们的想法。不过,渐渐地,我发现能跟我合唱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几个、几十个、几百个,到后面,他们把我的名字和照片都挂在体育馆外面了。他们告诉我,我是第一名了,我红了,我身价现在好高了,有好多好多人想找我唱歌……我这辈子第一次当第一名……”
麦迪逊的叙述断断续续、颠颠倒倒,但却并不妨碍芭芭拉-帕文将它与韩易讲述的版本拼在一起,组成一副完整翔实的第一视角图画。
“你看我长得挺好看的,他们都说我很漂亮,很火辣,但我其实知道我自己很普通……好看吧,好看的人有那么多,有什么了不起的呀?唱歌好不好听,也好听,但是也比不过那些真正的天才,我的音域不够宽的,我很努力了,但还是不行……天赋就不行。成绩,成绩更是问题了,在好莱坞呆了五年,什么都做不好,专辑一张没发,巡演一场没办,发什么歌什么歌被骂,网上全是给我打零分的人……我努力,我努力呀!但是努力有什么用呢?我早就看清楚了,这个世界不是你想要就能要到的。你没有,就是没有,再去尝试一千次、一百万次,一万亿次,也还是没有……”
“所以,他真的是个奇迹。他什么都有,明明不需要对我伸手的……但他把我拉起来了,还抱抱我,把我放在椅子上,给我冲洗污泥,把他有的东西,全部都分享给我……”
二十分钟,四玻璃杯的酒精,度数还越来越高,对于麦迪逊-比尔来说,已然远远超过了她能够承受的极限。她念叨的这些话,估计自己都快听不清楚了。被她紧紧抱着的芭芭拉,只有非常努力地去辨别,才能大致明白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建造了我、创造了我,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他的,我也想让我的一切全部属于他。我知道他并不完全属于我,但我愿意,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了解他、靠近他,走到他生活的中心,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在中间,就够了……”
“今天我表演的时候,看到你……看到你站在他旁边,突然很害怕、很冲动,我想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下了台,回了更衣室,他一如既往地来找我、表扬我、鼓励我,还给我带了一个,好珍贵好珍贵的礼物……我吻了他,我坐在他身上,我脱掉我的衣服,我准备好了要交给他,全都交给他……但他却推开了我,他明明也同样投入,却就直接推开了我。他说他喜欢你,我问他,我和你,他更喜欢谁,他……”
“他说他喜欢我?”
芭芭拉的声音听不出来有任何变化……至少已经醉到这种程度的麦迪逊-比尔听不出来。
“他喜欢你,明显比喜欢我更多……在我面前他都说不出更喜欢我这种话,他肯定是更喜欢你……”麦迪逊的哽咽更频繁,抽泣也更大声,“我是个特别坚强的人……Ivebeenthroughrealshitinreallife,realtrauma,real……realshit,butlikethis……thiswouldbreakanyone。”
“明明在我手上的,但现在溜走了……”
“我失去他了,我失去他了……”
“不,麦迪逊……亲爱的,你没有失去他,完全没有。”
芭芭拉吸了吸鼻子,原本僵在半空中的手,再次放在了麦迪逊的肩头。
“他没有选择我,我也没有选择他。我们的结局,早就定好了。它是共同协商的,你情我愿的。”
“你猜得一点儿也没错,麦迪逊。在伦敦,我确实把车停进了加油站,加了……好多好多油。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完全吞食了他,一点一滴都不剩。”
“但恢复理智之后,我却想到了一个最致命的问题——我绝对不能再放纵自己继续这样沉沦下去,他可以是我的露水情缘、夏日情缘和冬日情缘,可以是我不管在哪个城市见到他,都只想与他立刻消失在被单下面的情人,但他绝不能够成为我信任和托付的伴侣。因为我早就看出了他在大洋彼岸还有挂念的人。可……没办法,我还是心存那么一丝侥幸,万一那只是他短暂的烦恼呢?万一他其实没有那么多严肃的纠葛呢?问一问,总无妨吧?”
“于是,在家门口的那间小酒吧里,我用戏谑的口吻,用随意的语气,以无关紧要的旁观者身份,把这个问题抛到了台面上。”
“而那,就是我第一次听见你,也是我第一次听见……她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