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太过突然,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倒在案桌上的茶水此刻还在一滴一滴往地上落。
“多谢。”景元淡淡出声,并没有回头看他。
她打算听完这出戏就喊宝珍一起回温家,方才那一瞬间,她和他目光相对,方见溪眼底尽是凉薄,电光火石间她想了许多。
他没有伤害过自己,景元不敢肯定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就算她出身商贾,自问有几分察言观色的功夫。
他藏的太深。
她唯一敢肯定的就是这个人的不确定。
她不敢想,在她低着头轻松地抱怨的时候,方见溪在以什么样的眼神盯着她,或是在想些什么。
丫鬟很快就端着托盘准备重新将茶摆在她手边,景元拦住了她,自己将茶从托盘上拿下来端在手中,又递给了立在她身后的芳风。
方见溪瞧见了温景元的动作,他能确定,是因为案桌离他太近,温景元不想和他牵扯。
他费尽心思将玉泉班请到杭州给她唱戏,砸了不知道多少钱给那些要玉泉班唱戏的人家,还在扬州通判那里舍了面子,对方要了他扬州钱庄一年五分的利,他也同意了。
这样的人,这样的事,他从前何曾放在眼里。
可她不想和他牵扯。
方见溪深吸了一口气,他发觉他做不到啊!
从前只想着徐徐图之,让她一点一点习惯他的好,就算她到最后抗拒,他或许也可以忍,只要能时时见着她就好,他会永远待她好,让她一辈子安枕无忧。
可他此刻竟发现那都是他在妄想,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忍受得了她的冷待,就现在这一点点,都折磨的他心口像灌着冷风一样,从头到脚都是冷的。
方见溪仍旧盯着戏台,手里摩挲着那块翡翠,心却早就飞走了。
一曲毕。听过戏景元打算带着宝珍回去了,宝珍说想在莲园用过饭再走,景元想了想也没有阻拦,就说:“珍姐儿想住在这里多久都行,你要是喜欢,三婶婶就让人把行李给你打包过来一些。”
宝珍又挂在她身上,闹着要和她一起吃饭,她只能无奈叹气,点点她的额头:“我要给大哥做披风,还没绣完大哥就要走了,珍姐儿难道不想让温大舅舅有披风穿么?”
谢宝珍接受了这个现实,低着头玩自己的香包,道:“婶婶给我做衣服,给娘做绣帕,还帮我娘给我爹绣花样,祖父的帽子也是您做的……你给大家都做了,只有温大舅舅没有,这不公平,婶婶你走吧,回去好好绣花吧。”
景元看她一本正经的有些可爱,她揉了揉她的头发,笑出声道:“在这里要听话,适当顽皮。”
谢宝珍点了点头,景元起身给方见溪福了福身,就转身走了。
她本想给他说声“辛苦”,但后来想了想,他也算是孩子的叔祖,说这些不合适,反而很见外。
方见溪站在风雨连廊下盯着温景元的背影,直到她走到拐角处转身,他再也看不见。
宝珍坐在刚刚她坐过的扶手椅上吃着酥饼,模样十分娇蛮。
方见溪走过去,用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给宝珍擦了擦嘴角的碎屑,轻笑着柔声问她:“珍姐儿最近钱花完了么?”
宝珍正吃的不亦乐乎,但是听到这话还是笑成小财迷的样子,道:“我都没有花呢,都是三婶婶出钱。”
“你三婶婶绣工很好?”他一下一下摸着宝珍头顶问道。
“是啊,三婶婶绣技冠绝杭州府,连华娘子都比不过!您不知道吧,咱家的每个人都有三婶做的东西,二婶婶和三婶婶关系不好,但她也有三婶做的绣帕。”
宝珍骄傲地给方见溪夸赞景元的绣艺,与有荣焉。
真的每个人都有么……
方见溪察觉心里有点不适,他不懂这种感觉算得上是什么。
转身吸了口气,吩咐人给谢宝珍收拾出一间厢房,又让林忠跟着谢宝珍,他要好好想想怎么办才好。
林忠看出他情绪不佳,便也没有说什么,只领着谢宝珍和凡月在莲园逛来逛去。
景元坐在马车里,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今日发生的事,她没见过方见溪这样的人。他太复杂了。
他虽然这些年很少回方家,但显而易见,他一直活在方老夫人和现下方家家主方大爷的挂念里……
可他怎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他今日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任。
他们虽不是骨血至亲,但她至少救过他一命,也算是住在同一屋檐下,他在怀疑自己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