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福他们刚吃完晚饭,刘志光又急匆匆上门来,进门见了银生的模样,立刻大惊失色,问道:“伯父怎么啦?”海福说道:“这几天牵挂豆豆,急躁上火犯了牙病。”刘志光连忙问:“看医生了没有?”银生回答说:“去看过了,没有什么事。”
林瑛沏了茶,让刘志光坐下说话。海荣和玉姗这时也来了,林瑛问他俩说:“怎么不来吃晚饭?”海荣说道:“这些日子忙得不可开交,刚刚还在公安局开会。”林瑛连忙问:“那晚饭吃了吗?”海荣回答说:“开完会后,吃了两个馒头。”玉姗见银生的腮帮子肿起老高,惊问道:“几天不见,怎么会这样呢?”林瑛说道:“还不是担心宝贝孙子,这几日他茶饭不思,恨不得插翅膀飞到北京去。”
银生示意海荣和玉姗坐下,然后开口说:“你俩来得正好,志光也在,我想和大家商量一件事。”海荣忙说:“你尽管说好了。”银生捂着腮帮子说:“我昨天和宝生通电话,宝生的意见叫豆豆快回家。我今天和淑芬通电话,淑芬也赞同让豆豆回上海。”海荣听了说:“这不是很好吗?”银生摇头说:“可是豆豆不同意,我在电话里左劝右劝,他就是不答应回家。”
海荣和刘志光都觉得意外,惊讶地说:“以前他不是这样的,怎么不听话了?”银生说道:“孩子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寒假里他不回家,我可以接受,现在这种情况,无论如何要他回来。”接着说道:“我要上北京去,把他带回来。”
听说银生要去北京,大家都非常震惊,海荣连忙说:“这肯定不行,你在生病呢。”刘志光也说不行,林瑛说道:“你这副样子,连饭也不能吃,还能出门吗?”银生捂着腮帮子说:“我听淑芬说,她不在家的时候,豆豆溜出去过一次。他一天不回来,我一天不会安心。”说着忍不住要掉眼泪。
看见父亲痛苦的表情,海褔似万箭穿心,突然站起来说:“爸爸的身体情况,无论如何是去不成的。还是让我去北京,我一定把豆豆接回来。”银生问道:“你去行吗?”海福说:“我去过舅舅家里,你放心好了。”
海荣说道:“真要把豆豆接回家,我看让弟弟去比较合适。”接着又说:“不过去北京的火车票,可能很难买到。”银生想了想说:“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我怕夜长梦多,干脆让海福坐飞机去。”海荣点头说:“那也好,我叫人去订机票。机票到手后,有空的话,我自己送回来,没有空的话,叫人送来。”说着让海福把身份证交给他。
银生对海褔说:“这样也好,你明天仍去厂里上班,还要去向厂里去请假。”刘志光这时激动不已,对银生说:“我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你们的心都在豆豆身上。”银生叹气说:“做长辈的,为来为去是为小辈。在这个时候,不能有半点差错。”然后对海荣和玉姗说:“你们快回家吧,时间不早了。”
玉姗安慰银生说:“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别再心急上火,要好好休息。”海荣搂着女儿说:“爸爸这几天很忙,你要听好婆的话,放学后认真做功课。”夫妻俩于是告辞回家,刘志光也一起出门。
海福第二天下班回家,银生闻声从里屋出来,把手里的飞机票递给他,说是海荣刚让人送来的。海福接过一看,是明天上午九点多钟的航班。林瑛端出了饭菜,晚饭吃到一半,刘志光又来到了,海福连忙告诉他,飞机票已经买好了,说道:“明天下午,我就能见到豆豆,后天带他回来。”刘志光问:“回上海的火车票,方便买到吗?”银生对他说:“飞机票送到后,我给北京打了电话,请海福的表弟相帮买火车票,我看没问题。”刘志光说:“伯父安排得真周到,样样都想到了。”
林瑛这时说:“他样样想得周到,要是豆豆不肯回家,那怎么办?”海褔立刻说:“这不可能。”银生对海福说:“如果他不答应的话,你把他绑回来,就说是我说的。”刘志光感动地说:“他见到了海福,无论如何会听从的。伯父这样替豆豆操心,等他回来后,我一定要让他明白。”
海福第二天早晨出门,中午时分抵达北京。出了机场后,坐上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打量了他一眼,然后问:“你要上哪?”海福报了地址,他皱眉说:“去东城区的路不好走,时不时要堵路。”海福说:“要是遇上堵路,你就绕道走吧。”司机拍一下手中的方向盘,说道:“得嘞,有这话就行。”脚下一踩油门,出租车驶上了路。
海褔坐在副驾驶座上,司机问他说:“听你口音,像是上海人。”海福点头说是,司机说话时去掏香烟,他连忙从自己衣袋里摸出香烟,给司机的嘴上叼了一支,又拿打火机替他点着了。司机吸了一口烟,瞧一眼海褔手上的烟盒,惊羡地说:“好烟啊,是大中华呢。”然后问:“你干什么工作的?”海褔说:“你猜猜看。”司机回答说:“不是经商的,就是当官的。”海褔苦笑一下,说道:“凭啥这样说?”
司机回答说:“一般人哪有条件坐飞机?另外抽中华烟也有一说,叫做抽的人不买,买的人不抽。当干部的都抽中华烟,哪个自己掏钱买?”海褔被他这一说,不由感到脸上发烫。还真让司机说中了,这香烟是海荣前些日子送给他的,一条香烟还剩下几盒,今天出门时带上了。
海褔细味着司机说的话,尴尬地说:“大哥你猜错了,我既不经商也不当官,只是个普通工人。”司机两眼注视着前方,嘴里说:“俺看人不会走眼,你不是富贵人家出身,也是书香门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拉洋车的,老爷子在解放后蹬三轮,俺现在开出租。祖祖辈辈满大街刨食,从两个轮子到三个轮子,再到四个轮子,整整经历了三代人。”
海褔忍不住说道:“大哥原来是骆驼祥子的后代。”司机说:“你还记得骆驼祥子,那你一定喜欢老舍?”海褔说道:“何止是喜欢?我对北京的最初印象,都是从他的作品中得来的。”接着一连报出了好几部老舍的作品。司机听了说:“俺年轻时也爱看他的作品。太可惜了,这么伟大的作家,竟然不得善终。”
这个司机喜欢开车时聊天,海褔平时不但学着观察人,更留意各地的语言,于是问他说:“大哥:你开出租车,一个月有多少收入?”司机回答说:“月工资加安全奖、超额奖、节油奖什么的,总共一百五、六十元。”海褔听了说:“不错呀,是我两个多月的收入。”
司机摇头说:“干这一行的苦,只有自己知道。俺从前在厂里上班,一天干二、三个小时的活,余下时间看书看报,下棋打牌侃大山。人够清闲的,可是收入不高,俺图开出租车奖金多,才找门路进了出租车公司。可是开着开着,心里也憋屈,一天十来个小时在路上,也没人说话。今天有幸遇见你,才找着了话匣子,要不真憋屈死了。”
司机随后问海福说:“这个节骨眼上,来京城干吗?俺瞅你不是来添乱的,是不是有急事?”海褔回答说:“来找我的侄子,他在北京上大学。”司机又问:“是来接他回家?”海福点头说是,司机说道:“俺没看走眼,老弟果然是明白人,赶快接孩子回家去吧。”海福接着说:“我看大哥也是明白人,你对当前的事怎样看?”司机摇了摇头,回答说:“那还用说,学生受坏人挑唆。那些小屁孩,没咱这般经历,稀里糊涂被人当枪使。”
海福忧心忡仲地说:“事情发展到这样,真叫人痛心。”司机叹气说:“是啊,咱老百姓都希望社会稳定,日子过得越来越有奔头。改革开放以来,农民的日子开始好过了,一是靠土地承包责任制,二是靠一颗汗珠摔八瓣儿。城里的工人,有一部分人舍了大锅饭,干上了个体户。他们中有些人成了大款,那是人家有魄力,脑子好使,只要他们不坑人,他们发财咱不眼红。”接着话锋一转说:最可气的是那些,那些孙子可不得了,背后有老子罩着,他们路路通,手上一纸进口批文,就能倒腾个几十万。你说是不是也忒黑了?”
海福吃惊地问:“真有这种事?”司机说:“老弟少见了吧?”接着说道:“开咱出租的,谁不认识几辆道上的霸王车?全他妈的那几个孙子的车,在道上那个邪乎,交警见了他们,像孙子见了爷似的。”海福惊讶地说:“那不成八旗子弟了吗?”司机回答说:“八旗子弟的后人,俺也认识几个。他们如今和咱一样,除非家里有些老物件,拿到潘家园去换俩钱,日子过得比一般人滋润些。”
一路上接连遇到堵车,海福心里焦急,但是无可奈何。那个司机今天找到了话匣子,而且他的阅历很丰富,一边抽着海福的中华烟,一边讲社会上的奇闻轶事,倒让海福长了不少知识。
俩人抽了大半盒香烟后,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海褔下车前对司机说:“谢谢你,一路辛苦了,还谢谢你的良言。”司机笑笑说:“别介,俺是随口胡吣,在路上解闷儿。”又说道:“咱碰一起也是有缘,希望你下次来北京,还坐俺的车。”他同海褔握了一下手,然后掉头驶离了。
海褔去摁门铃,来开门的,竟然是自己的侄儿。豆豆喊了声叔叔,海福一下子万分激动,抚一下自己侄儿的头,说道:“大半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然后问他说:“没想到我会来吧?”淑芬这时从里面出来,欣喜地说:“真是海福到了,快进屋吧。”
三个人进屋后,淑芬倒了一杯茶,问海福说:“从机场出来,路上不好走吧?”海福点头说:“是啊,一路上汽车开开停停。”然后说:“舅妈辛苦了,豆豆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淑芬笑着说:“我们全家都喜欢豆豆,不添什么麻烦。”接着说:“他仍是不想回家,刚才我还在做他的思想工作。”
豆豆低着头不声响,海福望他一眼说:“我在出门前,阿爹关照我说,如果你不回去的话,让我把你绑回去。”淑芬对豆豆说:“跟叔叔回家吧,这样才能让你祖父放心。等到学校复课了,我会通知你的。”豆豆仍是不声响,淑芬对海福说:“你跟他好好谈,我要去做饭了。”
淑芬走出去后,海福严厉地对侄儿说:“我真想狠狠批评你,怎么不听忠告呢?阿爹已急出病来了。”豆豆惊恐地问:“难道是真的?”海福回答说:“是真的。你想过没有?我们全家和你舅舅,天天为你提心吊胆。你怎么不体谅长辈的苦心?你这种行为,算是孝顺吗?”
海福从没有对自己侄儿,像今天这般严厉,豆豆有些眼泪汪汪,海福接着又说:“你来北京之前,读过母亲留给你的信,你母亲在信中对你的嘱咐,是不是没有记住?”豆豆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哽咽着说:“我没有忘记,我记住妈妈的话了。”
海福望着侄儿伤心的样子,觉得于心不忍,用手擦去他脸上的泪,爱怜地说:“没忘记就好,要时时记住你母亲的话,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接着说道:“阿爹是世上最疼你的人,你要理解他的一片苦心,回到家里后,在他面前认个错。”豆豆点头说:“我会认错的。”海福的眼眶湿润了,一下变得十分激动,对侄儿说:“好吧,就这样,明天跟我回家。心里有什么话,回家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