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失了理智般揭开药罐盖子,而后抱着它猛灌几口,其中有半数都沿着嘴角溢了出来,如墨水滑过雪白的颈侧,留下一行污浊,苦涩的药水则全部浸入了衣襟之中。
正这时,手中物什忽然一空,余温尚存的药罐被云时卿一把夺走,“哗啦”一声摔在石阶上,药渣与陶土碎片混作一团,煞是脏污。
柳柒嘴角还挂着药汁,苦涩顺着咽喉蔓延,直入心肺。
这罐子里的药几乎快要见底了,可是肚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劈向云时卿,后者轻巧避开,那掌风带着杀意,很快又折回。
眨眼间,两人竟在石亭内交起了手,朱帘与纱幔凌乱飞扬,盛菜的碗碟器具均在打斗之际落地碎裂,声音清脆,铛啷作响,很快便将候在花园外的柳逢引了进来。
“公子、云少爷!”柳逢无措地站在石阶下劝说道,“公子您刚喝了药,不宜动武!”
云时卿眸光翕动,止这一瞬便落了下乘,被柳柒扣住咽喉抵在石柱之上。
柳柒手背青筋暴起,气息急乱不稳:“即便是恨也轮不到你云时卿来恨我,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时卿受他桎梏,呼吸略有些发紧,嘴里却在发笑:“大人把咱们的孽种都杀了,为何还要对我仁慈?若是恨,杀了我便是。”
柳柒倏地收紧五指:“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柳逢快步迈上石阶,颤声道:“公子冷静些!”
柳柒屏息片刻,旋即侧首看向他:“这药可是孟大夫亲自煎煮?”
柳逢点头:“是。”
柳柒又问:“那为什么我服下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不待柳逢开口,云时卿就已握住他的手腕,轻笑了一声:“天意如此,看来大人注定要与我纠缠至死了。”
柳柒的双瞳似染了血,沉声吩咐柳逢:“去告诉孟大夫,让他再开一剂落胎药。”
云时卿问道:“是否要下官代劳,亲自煎煮了喂给大人?”
柳逢无奈地闭了闭眼,他听见公子哑声开口,语调难掩怒意:“滚。”
云时卿道:“大人今日邀我来此,不就是想借我之手杀死这个孩子吗?如今孩子尚在,我怎能离去?”
柳逢忍无可忍地道:“云少爷,你可否少说两句!”
孟大夫又去药铺捡了一帖落胎药回来,文火煎煮一个时辰方才熬出一碗如墨的药汁。
暮色已至,风过清泽,荷塘四周杨柳悬垂,与倒映在池中的星河无声相交。
孟大夫捧着药碗来到后院,低声对柳逢交代了几句,旋即将药碗递给他。
柳逢转身步入屋内,目光落在桌前那两人的身上,暗自叹了口气。
“这碗药比此前那罐更浓,药性也更烈。”柳逢道,“孟大夫叮嘱过,公子服食此药后若能顺利落胎,自身元气也必将大受耗损,至少需静养十日,否则会落下病根。”
云时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碗药,藏在袖中的十指微微动了动。
不等他出手,柳柒便先他一步捧过药碗,毫不犹豫地饮尽。
这碗药甚是苦涩,汁液浓稠,滚过喉间时犹如利刃刮绞,隐隐刺出了几分疼痛。
柳清放下药碗,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在桌沿,牙关绷紧,呼吸急促。
小腹似有刀斧在劈砍,每一寸筋骨都牵出了撕裂般的疼痛,白净的面颊很快便被冷汗浸透,竟是半点血色也无。
云时卿蹙紧眉梢,起身朝他走去,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向床榻。
然而他的双手还未离开柳柒,对方便吐了一口血出来,血迹沾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云时卿将他平放在榻上,而后两指探脉,指尖温度冷若冰霜。
柳柒的脉象乱而急,依然如滚珠不可捕捉,云时卿无声摸着脉,面色沉凝似水。柳逢胆战心惊地侍立在一旁,谨慎问道:“公子他怎样了?”
云时卿侧眸,与床上之人四目交接。
须臾,他撤回手淡淡一笑:“我说了,天意如此,大人此生注定要与我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见柳柒面露讶色,他又补充了一句,语调甚是轻浮,“大人,咱们的孽种还在你肚子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