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柒吃了半盏清茶,点评道:“此茗入口有余甘,其味温和,隐若有缕缕荷香,实乃佳品。”
慈济道:“这茶是贫僧从后山的茶园里采摘炒制而成,与市面上的普通茶叶并无半点区别,只是煮茶的水有些讲究,它是由小沙弥泛舟取来的荷花露,未经晨光照射,不失为天地之精华。”
柳柒微笑道:“上回来寺里,大师赠了劣者一壶孔雀泪,其苦涩之味劣者现在仍不敢忘。今日有幸尝得甘露,深感欣慰。”
慈济眉眼微弯,额头上的褶子一一尽显:“柳居士前番来贫僧这里时苦气难当,心中尘念杂乱,唯有以孔雀泪招待方能令汝品出其味。而今的柳居士心气平和,面上愁苦不再,贫僧自然当以甜茶招待。”
柳柒闻言一怔,下意识抬手抚上自己的面颊。
静默须臾,他又笑道:“近来朝中没什么烦心事,故而心宽了不少。”
“古人云,‘夫色见于貌,所谓征神。征神见貌,则目发于情。’一个人纵然再能隐藏情绪,可目中之情却做不得假。”慈济云淡风轻地往紫砂壶里添了水,重新放至红泥炉上煮沸,“柳居士心底藏着事,藏了足足七年,纵然抄再多的《楞严经》也于事无补。常言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居士心结不解,终是难得长久之欢愉呐。”
佛门中人从不轻易干预凡间的因果,慈济大师能这样说,已是主动介入红尘。
柳柒不想让慈济太过为难,便道:“多谢大师指点教化。”
壶中水沸,慈济提着壶柄为他续了一杯清茶,淡笑道:“还请柳居士再尝一尝这茶水,泡开的茶叶味道悉数散开,较之上一杯更加浓醇甘洌。”
柳柒用杯盖撇开浮叶,品了一口滚烫的清茶,不由点头道:“甚香。”
在慧心禅院静坐良久,至正午时分,柳逢入了禅院,道是斋饭已经备妥,昭元帝唤他前去斋堂用膳。
陪圣上用膳的臣子并不多,柳柒为其一,师旦父子为其二,陆麟为其三,余者便是师贵妃以及圣上三子。
陆麟为从二品吏部尚书,又是先帝旧臣,因此备受昭元帝赏识,偶尔虽言辞冲撞,却从未受过昭元帝的责罚。
寺庙只供斋饭并无酒水,且斋饭极简,便免去了许多繁琐的流程。
自从柳柒上次在御书房说了那句“公正并非人人都能做到,也不是时时都能做到”后,昭元帝对待赵律白的态度似乎有所改变,至少不会明晃晃地偏心了。
正用膳时,坐在上首的昭元帝道:“朕晨间收到了庆州传来的急报,道是回元有意与我朝议和。”
陆麟问道:“他们提了什么条件?”
昭元帝道:“和亲。”
师旦捋须蹙眉:“陛下的两位公主都已成婚,旁支几位王爷家的郡主不是许了人家就是尚幼,如何与人和亲?”
柳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自古以来,和亲的公主鲜少有善终者,大邺之国力远胜回元,和亲便是下嫁。倘若师中书有一个女儿,是否舍得让她下嫁寒门?”
师旦皮笑肉不笑地道:“此乃回元的提议,又不是本官所说,柳相何必与我争论。”
柳柒道:“可师中书对此并无异议。”
师旦问道:“不知柳相有何高见?”
“《孙子兵法》云,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回元之于大邺,先攻城,再伐兵,其次伐交,如若大邺应了他们的和亲要求,无异于受降。”柳柒说罢看向昭元帝,“依臣拙见,当出兵伐之。”
昭元帝道:“朕前些年一直在南征北伐,折兵损将甚是严重,这两年止兵休戈、休养生息,为的便是重振军力,更何况不久前朕刚出兵助北狄统一了草原七部,这个关头若是再继续交战,恐将不敌。”
师旦接过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回元兵力充足,又有强敌大夏做靠山,若是调遣玉门关或者雁门关的兵力,北部整个防线都会失守,届时蛮夷入关,中原必将大乱。”
柳柒道:“焉知和亲之后庆州不会失守?”
北方蛮夷皆为匈奴后裔,残忍嗜血、背信弃义,和亲的确不是上上之策。
昭元帝道:“柳相说得没错,庆州不能失守,至于和亲嘛,或许可以再斟酌斟酌。”
柳柒趁机说道:“庆州地势复杂,进可攻退可守,且有驻军七万,若有良将坐镇,定能力退回元十万大军。”
赵律白抬眸看向他,脑海里不自禁地回想起他曾说过的那番话。
如果陛下此时答应调兵平定庆州之乱,赵律白必会请缨。
一旁的师旦和赵律衍也听出他话中之意了,舅甥俩对视一眼,没再接话。
沉吟须臾,昭元帝笑道:“待回朝后再议此事罢。”
入夜后,山上气温转凉,即便是入了夏,也略显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