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柒闻言微露讶色:“此话当真?”
萧千尘点头:“应当假不了。”
柳柒顿时陷入了沉思。
萧千尘笑道:“罢了罢了,我今日来此便是与你把酒言欢的,莫要再提朝廷之事。”
有挚友在,柳柒心情颇佳,忍着满桌的油腻气息吃了大半碗米饭,直至掌灯时方才送走萧千尘。
春夜虫鸣渐肆,蛙声跌起,弦月当空,只余漫天墨色。
入夜后,柳柒照例在浴池泡了两刻,池中热汤乃是引入的温泉活水,可驱解疲乏,甚是养人。
如今天气回暖,不再严寒,洗沐后他只披了件素色的丝绸中单,衣襟随意系了系,只堪堪遮住了胸前的大片春景。
发梢尚残存着些许水渍,垂落腰际时洇湿了衣料,那枚艳如梅花的胎记几乎清晰可见。
柳柒静坐在黄花梨苏绣祥鹤腾云围屏前,腹中时不时传来几丝疼痛,虽不明显,却极难忽略。自斟一杯淡茶饮下后,那痛意仿佛消散了几分,颦蹙的眉梢渐渐舒展,唇色也稍显红润。
少顷,他起身来到东面的长桌前,长指抚平松散的衣摆,瘦薄的腰身赫然显现。
柳柒凝目看向铜镜,小腹处平坦无遗,丝毫不见有孕育的迹象,可他每天却饱受折磨,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更甚有吐血之兆。
柳柒无力地合了合眸,再睁眼时,铜镜中的窗棂处竟凭空出现了一道玄色身影。
他遽然回头,抓过桌上的一枚发簪扔过去,来人轻巧躲避,那玉簪竟“叮”地一声插进了木窗里。
云时卿拔下玉簪一观,簪身完好,并无裂纹,可见柳柒这一下用了不少内力,是铁了心要置他于死地。
静默几息后,他将目光徐徐下移,毫无避讳地凝向那面紧实的小腹。
——方才柳柒握紧衣料打量腹部时,他也透过铜镜看了个真切,平平整整,略显削瘦,全然不像是身怀六甲的模样。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露骨,柳柒立刻够过一件大氅披在身上,哂道:“云大人爬墙爬出乐趣了?如今来去自如,全然不把相府的防卫当作一回事。”
云时卿几步走近,将玉簪放在桌角,不答反问:“你当真怀有身孕了?”
柳柒讥讽道:“云大人莫非在梦游?连男子怀孕这种事也能信口胡诌。”
云时卿懒得同他争辩,不由分说握住他的手腕,两指扣脉,所有症相一触即明。
柳柒知他学过几天医理,当即抽回手,眸中怒色渐显:“云时卿,你别太过分!”
云时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五官被灯影照得格外凌锐。
柳柒内息不稳,侧目看向窗棂,表面平静地道:“既已摸过脉,云大人请回吧。”
窗外夜色宁静,荷塘四周的蛙声虫鸣正得欢,此起彼伏,无穷尽也。
柳柒五官柔润,书生气甚浓,现下大氅着身,满头乌发随意垂泄,气质愈发温润风流。
然而那双本该含情的凤目里,此刻只剩冷漠与决绝。
云时卿挪开视线,沉吟几息后纵身踩上窗棂,旋即没入夜色消失不见。
两日后的早朝,众臣工再次对处理工布王进行了商议,昭元帝把众多意见折中,最后决定留工布王一命,将其终生监禁于天牢,其子乌鲁森图无罪过,可随大相达礼木返回纳藏。
定罪那日,工布王父子以及纳藏大相达礼木等人均在大庆殿内。
工布王蓬头垢面满身枷锁,一双眼睛透着几分死气。
乌鲁森图年纪轻轻,本该有一身好皮相,可在狱中关了几日,嘴角四周布满青色胡茬,少年的青涩稚气不复。
他用余光瞥了柳柒一眼,旋即对昭元帝叩首:“臣乌鲁森图愿代父受过,终生监禁于大邺天牢之中。”
柳柒侧首道:“令尊之过,应自领罚,与你无关。”
乌鲁森图道:“子可承父业,亦可承父之过。”
穆歧咧嘴,喉咙里发出喝喝的笑声:“吾儿此生最大的过错便是遇见了你们大邺朝的这位丞相。”
昭元帝无视他的自嘲,说道:“你身为臣子犯上作乱,今予你生路,当悔改之。”
穆歧蓦地抬眸,诘问道:“我犯什么上,作什么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