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倾君冷笑,不置可否,起身道:“明日再说罢。”
芳草萋萋三月天,和风暖阳,柳絮飘飞,似雪一般。突然,花儿散了,绿叶凋零,柳絮当真化作飞雪铺了整个天地。
映天的素白,狂风大作,雪如云锦沉沉压下来,几乎淹没雪地里最后一抹生气。
突兀的血红在雪地里拉出斜长的痕迹,不稍片刻又被大雪掩盖。寒风阵阵,冷入骨髓,女子只一身单薄的白色亵衣,沾了血,染了泪。她原本藕色的棉袄裹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男子身上,染了片片殷红,如冬日盛开的梅花一般。
“阿晏,阿晏我们回家……”女子勉强站在雪地里,两手扣住男子的双手,几乎用尽了力气拖着他向前。
男子眉间结起了絮白的冰凌,脸上黑色的泥红色的血,双唇没有丁点颜色,只有微微颤抖的长睫昭示着所剩不多的几许生气。
女子双手冻得通红,两颊挂满泪,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整张脸上只有左眼角的泪痣红得沁眼。她无措地爬起来,跪坐在男子身边,两手抱起他的脑袋窝在胸口。
风不止,雪不停,雪地好似无边无际,只有这样两个人依偎着。女子眼里的泪早已停下,她掬起一把雪,待那雪融化,擦在男子脸上洗去他面上的脏污,循环往复。男子面上的脏污终于洗净,女子微微笑着,在他身边躺下,挪了挪身子窝在他怀里,喃喃道:“阿晏,我们,一起死……”
晏玺蓦地从梦中惊醒,睁眼见到微暗的灯烛,窗外刚好飘过几瓣凋谢的梅花花瓣。
“来人!”晏玺花白的眉头紧紧拢起,低唤了一声,马上有宫女在榻前跪下。他看都未看一眼,下了榻,自行穿了件外衣,沉声道:“传倾君公主!”
正文第四章
晏倾君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双腿有些酸涩,御书房内的灯烛闪闪烁烁。她低着头,正好看到红烛清晰的倒影,清晰到一滴滴似泪般滑落的蜡水都能数出颗数来。
晏玺侧身站在窗口处,蹙着眉头,花白的胡须未让他显老,反倒多出一种帝王专有的威严,更衬得御书房内寂静无声。窗外夜风瑟瑟,花叶簌簌。他突然转过身,凝视着晏倾君,眼睛里映出的忽明忽暗的烛光使得他看上去更加不可捉摸。
晏倾君垂着眼,素白的脸上未施粉黛,额上的朱砂未褪,与她左眼殷红的泪痣两相呼应。晏玺突然咳嗽着笑了一声,道:“君儿,你长得……越来越像梦烟了。”
晏倾君沉吟半晌,答道:“儿臣是母亲的女儿,自然与她长得像。”
“性子却与她不像。”晏玺撇开眼,背着手转身走到书桌边坐下,又咳嗽了几声,才微微笑道,“你没什么想问朕的么?”
晏倾君注视着地上晏玺的影子,高直的王冠被烛光拉长,原本削瘦的身形甚至显得有些佝偻。
“父皇,您是否给太子哥哥与晏钰哥哥设了一场比试?”晏倾君始终未抬眼,声音平静。
晏珣虽说是太子,却是七位皇子中最小的,晏钰身为长子,平日最爱与他一争高低。
“何以见得?”晏玺眼神一亮,极有兴致地问道。
“父皇若想让儿臣去贡月国,直接下令便是,拐了那么多个弯,是因为您放手不管。初时与贡月国主定下的皇后人选是倾云,因为某个原因,您临时给了他们这场比试,晏钰哥哥选倾云,太子哥哥选的却是我。”晏倾君微微一笑,“倾云容貌出众,民间声望不差,背后又有耿家的势力支持,她嫁去贡月,贡月国主自是满意。因此晏钰选倾云,可太子哥哥却选的我。可惜儿臣并非贡月国主的意属人,因此太子哥哥便施计在我身上弄些与‘月神’有关的东西……因为贡月国迷信月神。最后,太子哥哥赢了。”
“你说这是比试,那战利品是什么?”晏玺兴致更浓,缓声问道。
晏倾君低笑,“白子洲。二十多年前白子洲独立为国,物资富饶,被我东昭纳入囊中后空废了这么些年,如今重修,说粗俗了,就是一块肥肉。父皇起初让奕家来负责,可奕家毕竟是外姓,父皇不放心,因此想要转手给晏钰哥哥。既然是肥肉,太子哥哥怎会让晏钰哥哥轻易吃了去?于是与晏钰哥哥有了这场比试,要证明他比晏钰哥哥更有能耐来管制白子洲!”
晏玺笑着颔首,算是默认晏倾君的说法,随即又道:“那你再说说,珣儿凭什么认为你比倾云更适合去贡月国?又凭什么说服朕让你——一个失宠多年的公主去贡月国?”
晏倾君的长睫抖了抖,所谓的“和亲”,表面来看增进两国关系,另一方面也是互相牵制。嫁过去的公主,对贡月来说是“人质”,对东昭来说,既然选择一个真正的公主,便有可能是“细作”,有任务在身。可她一个没有母系家族为牵绊,失宠多年而未必感恩于晏玺的公主,他怎么会放心让她去完成任务?
“不知道。”晏倾君如实回答,她手中的信息有限,着实想不到自己嫁去贡月的理由。
“哈哈……”晏玺突然扶着雕花木桌大笑了起来,夹杂着几声咳嗽,转首,注视着晏倾君的眸子蒙了雾气般,“君儿,几年未与你说说话,果然是长大了,这心思,比起梦烟,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晏倾君平视着地上晏玺的影子,不多语。晏玺站起身,踱着步子缓缓到了她身边,布满皱纹的手抚上晏倾君左眼的泪痣,幽幽道:“若是幼时就有如此心思,有些事情,是不是会看得更清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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