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提学当然不是什么事功派,但他推崇杂学,互相之间搭得上。
眼见搔到陆提学的痒处,朱铭乘胜追击说:“盈宇宙者无非物,日用之间无非事。”
陆提学仔细品味此句,居然生出知己之感,同时还有点嫉妒:我也是这么想的,怎么就没总结出来?
这句话,出自南宋陈亮之言。
朱熹和陈亮是好基友,都属于狂热主战派,但他们的学术思想水火不容。都试图说服对方,又都拿对方没办法,就差靠打一顿论输赢了。
“成功上前来!”
陆提学见猎心喜,完全不理会旁人,让朱铭跟他一起前行。
行走一阵,田埂稍宽,有棵桑树。
陆提学也不嫌弃地面很脏,一屁股坐在桑树下,招手道:“来坐。”
于是,朱铭也洒脱起来,挨着陆提学坐下。
如此情形,让随行士子嫉妒得发狂,恨不得踹飞朱铭换成自己。
谁让他们不会审题呢?脑子一热就开始抢答。
应付这种考教,答案是否正确无所谓,主要看出题者喜不喜欢。
“拿酒来!”陆提学喊道。
两个皂吏连忙上前,摆好酒盏给二人倒满,还以绢布铺地撒上果脯。
陆提学嚼着果脯喝了一口,又问:“二程所言‘存天理灭人欲’,成功如何看待?”
“道理自是好的,并无指摘之处,”朱铭说道,“吃饱穿暖,娶妻生子,天理是也。暴饮暴食,姬妾成群,人欲是也。该当存天理,灭人欲。”
陆提学不高兴了:“人欲怎灭得掉?”
朱铭笑着说:“所以道理是对的,也该这样劝导世人。但实际做起来,却只能自己恪守,无法强求于他人。甚至有那虚伪之辈,严以待人,宽于待己,只让别人去灭人欲,自己的人欲却来者不拒。”
“说得好,就是有那般虚伪之辈,”陆提学举起酒盏说,“来,喝酒!”
朱铭又说:“这就要论性情了。性是未发之情,情是已发之性。恶念恶性人人都有,能够节制便是君子。喜怒哀乐爱憎,得其正者为道,失其正者为欲。”
陆提学就感觉奇了怪了,咋朱铭所言,都跟他想的一样,而且还能够精确阐述。
很简单啊,朱铭刚才说的,糅合了朱熹、陈亮这对冤家的菁华。两位南宋大儒的思想,怎不把陆提学给碾压?
陆提学似乎非常讨厌道学,又喝下一碗酒,继续批判道:“格物致知,二程也解错了,扯什么心性命理。既是格物,便要做事,事物事物,不做事怎么格物?”
朱铭刻意顺着对方的心意说:“然也。格物致知,便该因事作则、缘物求道。”
“好个因事作则、缘物求道,”陆提学听得喜欢,举起酒盏说,“再来喝一碗!”
朱铭笑着碰杯,他已经摸清提学使的路数。
眼下的官方主流思想,是王安石的新学,由蔡京一手推动,后来又被秦桧给继承。新学最终被人摒弃,跟蔡京、秦桧脱不了干系,两个奸相推崇的能是啥好学问?
与此同时,道学虽然被打压,但民间影响力非常大。
而陆提学却略带“事功派”思想,跟新学、道学都不沾边。他能够做提学使,无非更接近新学,且跟道学属于死敌,由此才获得蔡京的提拔。
事功派根本没有成型,只零散有这种士子在。陆提学心里苦闷啊,平时找不到人交流,想认真做事又被掣肘,干脆整日游山玩水算球。
今天,朱铭的脑电波居然跟他对上了!
知己,绝对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