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得最早的几个学生皆是些好吃的,自从苏宛来了书院的庖厨做事,他们每日便读不进那些书籍文字了,只算着何时下课能赶紧去食堂吃苏宛烧的菜。
甚至,他们晚膳也不再回自家府上吃了,本家中长辈还担心书院的膳食不好,每日又用功读书,不几日人便会清瘦,不料这一段时日下来,模样长得还更加圆润了,便也放心了下来。
待这几人往苏宛跟前一围,神情期许地问道:“苏姑娘,今日做的是些何菜呀?”
苏宛没急着答复,只笑了笑,随后拿出了一碗,向其中舀了些碎冰碴子,而后浇入几勺冰镇杨梅汁,在顶上放上几棵新鲜杨梅,道:“几位公子莫急,先尝尝这个。”
打头一人先端起碗来,拿着勺子挖了一勺浸满杨梅汁的冰,方送入口中,便感觉既有爽口冰凉,又有杨梅酸甜,在这夏日体内积攒的燥意一扫而空,格外畅快。
“苏姑娘,这是何物,若日日有此等美馔,这天气再热一些我也不是怕的!”话音甫落,这人就将碗里的冰吃得一干二净了。
苏宛边忙不迭地给围过来的学生们盛着冰,边回道:“此乃杨梅酥冰,我还做了蟠桃和荔枝二样口味。不过今日庖厨内水果不足,我也不知各位是否喜欢这口味,便没做多少,每位学生至多只能喝上两碗,若是你们都喜欢,我明日便向郭管事通报一声,让管事多运些水果来。”
如苏宛所料,这水果酥冰不过一刻便盛光了,郭管事从前来提请运多些水果的小厮口中得知此事后,生怕错过了此等美味,马不停蹄地就往食堂跑,才恰恰吃上了最后一碗蟠桃味的酥冰。
郭管事痛快地将酥冰吃见了底,向苏宛夸赞道:“苏姑娘,自打你来了我们书院当厨之后,这用晚膳的学生是愈来愈多了。不瞒你说,书院以往在食堂这块可是亏钱的,我都差点被监院给辞了,而今多亏有你啊,这学生们近段时间来上缴的伙食费都快抵过前些年亏损的了,待年底我可得好好在监院面前替你美言几句,让他再赏你点钱。”
苏宛笑着道谢:“多谢管事。”
郭管事将碗一搁,似是想起什么,说道:“不过近日来苏姑娘似是在镇上出了名了,估摸是有不少学生将姑娘烧的吃食带回了家中,这家中人又往外口口相传,就使得不少人知道我们这书院有个手艺精巧的厨子。苏姑娘如今名声在外,不会嫌这书院地方小,想另谋去处罢?”
“怎么会呢!”苏宛一副真挚的神情,“这书院不仅给的月钱丰厚,遇见的人也都是极好相处的,又没什么重活累活,我可找不出哪还有这样好的地方了。”
郭管事抚着衣袍大笑起来,他其实并未真心怀疑苏宛,不过是前几日听监院说那玉京酒家的掌柜问起苏宛,他虽觉得苏宛能去玉京酒家也是不错,但心中又极为不舍这每日的美味佳肴,便来问问罢了。
得了苏宛这答复,他便安心了,下次若是谁再问起监院,他定要让监院堵回去不可。
郭管事回了自个的管事房之后,心情大好,提笔便在苏宛的月钱上又加了半贯。
今日尝过了这酥冰之后,众学生皆是没吃足瘾,一听说晚上苏宛又会做一些,便又三两相约留在食堂用膳,是以苏宛过了戌时才动身回家去。
她还未走到家门口,便听见家中的方向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动静不小。
苏宛急匆匆快走几步,只见一中年女子扶着一老翁跌坐在家门口,而崔氏正由自家家仆扶着,手里攥着一块帕子不时抹泪,而四周还围了不少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
“娘,这是怎么了?”苏宛走上前去,轻揽上崔氏瘦削的肩膀。
崔氏嘤嘤呜呜的,说不出话,那扶着老翁的中年女子看出来了苏宛是崔氏的女儿,大声向苏宛呼道:“你就是苏姑娘罢!按辈分,你应当唤我一句青姨,唤我爹一句外祖父。听闻你在那方舟书院做厨娘挣了不少钱,也该孝敬孝敬你家爹娘了,你爹欠我们的钱就由你来还罢!”
崔氏愠怒不已,斥责道:“阿青,你家与我还得往上数七八辈才有些血缘关系,别急着在这攀亲戚。先不论我夫君从未向你们借过钱,就算借了,那也是我们长辈的事,与我女儿何干!”
“既你们不还这钱,自然是该由你女儿还,怎么与她无干。”青姨说着说着又丧起脸来,带着哭腔道,“你知心疼你女儿,怎么不懂我心疼爹的心!我爹几年前借了你家苏强六十贯钱,从未讨过债,也从未要过一分子金。如今我爹身患重病,急需用钱,才向你们追讨欠下的钱,不料你们却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真是令人痛心。”
青姨话音刚落,身旁的老翁也作势悲痛地长叹一声。
周遭的看客听了她这一番声情并茂的哭诉,除了零星几个相信苏强一家为人善良的,其余人皆是愤愤起来,指责起崔氏见死不救、欠钱不还来。
崔氏自苏强生病来,本就日日悉心照料,未好好休息过,现下被自己远房堂妹纠缠不休,只觉头昏脑胀,倚靠在门上才能勉强站住,那还说得出些辩驳的话。
苏宛在崔氏身旁冷眼看了半晌,出声问道:“既青姨说我爹欠了你家钱,那写清楚了借钱明细的欠条,青姨可带来了?”
青姨擦了擦面上的泪,一脸忧愁道:“本是带来了的,不料在来的水路上时,我爹一不小心将这欠条掉落了河中,再也找不回了。虽无了凭证,但我所说之话句句属实,若不是我爹病来得急,我又何曾会在这夜里上门问债。”
“这外祖父的病急不急着治我不知道,可我知道青姨这没有欠条,无凭无据,如何就能证明我爹欠了钱,且青姨在这夜里来我家门口闹事,应当也是特意挑好的时间罢。一则夜里街坊邻里都不用出门做活,听到声响自然会出来,再听一番你这不知真假的故事,自然会认定我家是恶人,帮你说话,二则天色已晚,我家定不愿与你多有矛盾,指不定就不追究真相,给你这些钱打发了。青姨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你,你——”青姨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而后又压了下去,手捂住心口道,“你这小姑娘,心肠怎么如此狠毒,我孤身一人照顾我爹这么多年,即便家境贫寒也从未喊苦喊累,若不是家中真无钱医治,我也不会厚着脸来你家要钱!”
青姨话还未说完,人群外便传来一声——
“官府来人,闲杂人等速速让路!”
听到这声高呼,旁观的百姓们纷纷退了开来,生怕冲撞到官府的人。
只见两列训练有素的侍卫穿过人群,齐步走上前来,走在打头的两人腰间还配着剑,不苟言笑,煞有气势。
这些侍卫们走到距离青姨几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转身向左右让了两三步,似是在隔开人群,恭迎什么身份尊贵的大人。百姓们甚少见这种阵仗,以前也没见过几次官大人,这会便一个个踮着脚想看看是哪位大人来了。
出他们意料的是,来人并非是个高大魁梧的官人,而是俩看起来眉清目秀,文质彬彬的公子。
“如今戌时过半,夜深人静时,是何人在此处喧闹哇!”
苏宛看着向苑东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对伏在地上的青姨训话,虽略有些稚气,但有这些侍卫在旁相佐,倒确实有几分唬人,也难怪监院任他做了好几年斋长。
青姨不知为何官府的人会来管这鸡毛蒜皮之事,被这场面吓得一时还没缓过神来,立在向苑东身旁的程洲又不待她说话就开了口,神情冷漠道:“二位可知,按我朝法律,扰乱民生者,当关押七日,罚钱百贯,不得违抗。”
什么法律不法律的,青姨根本听不懂,但她一听要入狱罚钱,就立马慌了神往地上一栽,磕头道:“二人大人误会草民了,草民不过是来向这家要债的,可不是来做什么乱的,这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