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不下。”
高毅找到苏老爷子的病房,意外的是,竟然是间普通单人病房。跟其他重病病人浑身插着管子不一样,苏父身上没有管,只插了氧气,旁边的心电监护仪时不时发出嘟声。人像是已经没有活力,只有那些细微痛苦的呻吟证明他还活着。
苏雪青就坐在床旁边的沙发上,一动不动。
整层楼都是单人病房,深夜里,有种死寂的安静。
“咚咚”的敲门声有些突兀,苏雪青被这动静惊醒。高毅轻轻推开门,把手里的馄饨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我也饿了,买了点夜宵。”说着他拆开包装,把筷子递给苏雪青。
知道高毅的好意,吃不下,苏雪青也接了筷子:“这么晚不回去睡觉,你明天不开店?”
“店里有人,几天不去没什么。”
几天?苏雪青心里一动,难不成他接下来几天都打算陪在这里。
但他并不打算让对方这么做,刚要说点什么,高毅又问:“我看你爸不太舒服,不找医生来给他看看?”
“看过了,他现在多脏器衰竭,自己无法进食,医生说插管和治疗还能拖一段时间。他不愿意,想就这么去了就好。”
苏雪青说得很平静,但高毅感到他语气里的无力和悲哀。
“真的就这样看着?”
“我妈说尊重他的意愿,治疗也痛苦,他不想走得太没有尊严。”
高毅不太懂这些,把馄饨捧到苏雪青手上:“吃点东西,吃饱了有力气才撑得住,才能好好陪你爸。”说完他也拆开自己那盒,呼噜噜吃起来。
或是被食物的味道刺激,或是被高毅大吃的模样刺激,苏雪青也埋头吃了起来。
一大碗热腾腾的馄饨下肚,肚子饱了,身上也出了热汗。高毅把垃圾收出去,又回来。苏雪青劝他回去:“行了,你回吧。回请你的事只有过些日子再说了。”
高毅却在他身边坐下:“一个人无聊,多一个人还能聊天,我陪你。”
“真不用,医院守夜累,你也不是没正事的人。”
高毅坐定了,不反驳,也不走。
“我明天没事,早上我姐他们来,我就回家休息了。你不一样。”
“我也明早再回。”
这人执拗起来简直叫人生气,虽然他是好心。苏雪青没好气地:“既然你说要聊天,你聊吧。”
高毅迟疑了片刻,果真聊了起来,说的是他小时候的事。讲他那时生活在村里,村口粗壮的黄桷树,村边蜿蜒的小河,村里的稻田和麦地,讲他冬天怎么过,夏天又是怎么过。
苏雪青这辈子都生活在城市,听他讲那些未曾经历过的生活也挺有意思。
高毅说了许多,苏雪青忍不住接话:“真没想到,你小时候这么调皮捣蛋。”
“在村里小男孩都这样。除了调皮捣蛋,也没什么可玩的。”
“后来怎么都变了?”变得这样沉默寡言,心里像是装了千斤的心事。
“因为父母去世吧。”
那时高毅父母都在镇上的工地上干活,每天早晚都由父亲骑摩托载着母亲。有天下雨,天黑路滑,摩托车失控,两人随着摩托一起冲进了马路边的水库,过了好几天人才被打捞起来。
“他们刚过世我都没感觉,葬礼上没哭,被亲戚指责。后来就退学,跟着伯父去打工,每天都累,也没空想这些。春节回到伯父家过年,他家棉被不够,让我回家拿。我没找见,下意识问我妈被子搁哪儿了,却没人回应,才真正感觉到他们都去世了。”
高毅难得说这么多话,也从未和别人分享过当年经历那些事时,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高毅这些平凡的人生经历具有催眠的效果,苏雪青逐渐困乏。他先是靠着沙发,接着身体有些歪,靠在了高毅肩上。
他问他:“那时你哭了吗?”
“哭了。哭得睡着了,我伯父见我很久不回,找了过来。”
“现在呢?”
“现在没感觉,我都记不清父母的模样了……过了太久。”
苏雪青轻轻叹气,像是安慰高毅,又像安慰自己:“我们都是要先从亲人身上学习死亡,然后再自己去经历死亡,这是对每个人都残酷的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