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团圆日,会有人死去,注定很多人死去,哪怕他们和亚瑟·唐纳德互不相识,哪怕他们也有自己的爱人、自己的愿望。
而这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开端,仿佛通往地狱的门扉只是敞开一道缝而已。但是门已打开,就不会再关闭了。
唐纳德并非不清楚,即将发生的一切对那些将死之人而言,无疑是天降横祸,是难以想象的悲剧;但人活着就理当明白—灾祸和死亡的降临本身就是如此突兀、蛮不讲理,这是无可撼动的自然法则,是一个生命从诞生之日起、是他开始想要存活于世起就必须具有的思想准备。
所以怨不得谁。
正如教长曾经所言,地震、海啸、飓风、火山喷发等天灾收割生命之时,更是无情,要怪只能怪自己运气不好。
密林会的教长说得一点没错。
唐纳德露出轻松的笑容——他们是同一类人,是站立在时代顶端与前沿的同志,命运注定要他和他们相遇并携手共进,将这腐朽不堪的明斯特乃至维德王国湮灭为历史的尘埃,再由他们亲手书写崭新的一页。
一如历史上的每一次战争都会彻底解构旧有格局,重塑世界,而他与密林会将会率先画下这浓墨重彩的一笔,为将至的战争提名。
维德人曾是上一场战争的胜利者,但他们已沉浸在和平的黄粱美梦中久矣,甚至妄想将美梦延续至一切的终结。
做梦之久,以至于他们都忘记了,人生和世界从来不公平——它弱肉强食,它蛮不讲理。
呵,多么愚味,连真理都会遗忘,这种人活该一声不响的死去,最多化作时代前进的燃料。
唐纳德冷笑着如此想到。
即使世界已演进至如此文明时代,但是,贯彻丛林法依旧是求活的唯一真理,亘古不变,一如千百年前第一个猿类手持木棍画出领地范围,随后是成王败寇,鲜血淋漓。
力量才是存续的唯一性。
为了理想国这样的终极,为了更伟大的利益,时代的车轮从不会为了前方的某些个体而偏离既定轨道——要么上车,要么跑远,要么被碾为齑粉。
至于是否会有人妄图以血肉之躯挡在洪流之前,那便不妨一试。个人英雄主义的时代早已成为书本中的历史。
唐纳德抿一口茶。
他想到,如果非要给卡尔·海勒等人明日的必死终局寻一个理由,那或许是因为他们和自己的立场从根本上就不同。
当然还有一点一—密林会要海勒阁下死,因为他是宏伟计划的变数。
既然如此,卡尔·海勒就是挡在唐纳德通往夙愿之路的前方的路障,碍了他的大事若计划不成,那佐伊就将永远饱受病痛,而他们的孩子也将只存在于幻想中。
于是唐纳德不会犹豫,要将所有拦路者都狠狠推下悬崖,哪怕全部粉身碎骨,又与他何干。
因为他从始至终眼里就只有佐伊,和能带给她幸福的一切。
他给她的还不够多。
他要给她全世界。
总督望向窗外,一滴从叶片滚落的雨恰巧被飞鸟截获,只能以粉碎的残骸坠入大地晚来风急。
复苏节当晚,明斯特之外的一处偏僻荒凉之地。
尽管才刚过下午六点,但天色却已是昏暗,雨季浓重的乌云层叠在一起,好似怎么都无法驱散。
在没有高耸建筑群的城外,云层从视觉上似乎离大地更近了些,抬抬手,仿佛就唾手可得。
城外这片空旷之地杳无人烟,但顺着羊肠小道望去,便可见一幢废弃的混凝土二层建筑,影影绰绰坐落于城外的稀疏小林地中,宛如被文明割舍的遗迹。
但这时,却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
细雨中,一人骑马而来,踏上这条羊肠小道朝那废弃的房屋踱去。行至屋前,那人一拉缰绳,纵身下马后,推开已然腐朽的木门,刺耳的吱呀声回荡,他径直进入屋内。
进屋后,他先脱去被雨打湿的黑布长袍,随手丢在宽敞大厅内发霉的沙发上,随即摸着黑从包中取出火柴,借着门外昏暗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日光,娴熟地将大厅四周的一盏盏油灯点燃。
火光驱散了少许昏暗,终于得以看清来者的脸——这是一名毫无特色、再寻常不过的男人面孔,但他却无比干瘦,好似皮肤之下仅剩骨架,不剩半分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