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和一个不懂变通、墨守成规的维多利亚公主交涉,是会很麻烦的。
而特立独行,行事随心所欲不在乎礼节的公主,反倒容易交涉得多,因为这样的人思维比坚守传统的老派贵族活络,也更开放。
卡尔对维多利亚公主印象很不错,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他岳父沃尔登伯爵对公主的评价。
岳父是亲自接触过公主的,他确实有话语权。
伯爵前些年应国王要求去纽伦议事时,曾和当时尚未成年、但已经风评逐渐走低的维多利亚·克伦特公主接触过好几次。
和菲莉丝年纪相当的维多利亚公主,给伯爵留下了非常不错的印象,同时他也对那些流言嗤之以鼻。
伯爵是这样和女婿说的:
“维多利亚是个有点古灵精怪的孩子,其实她只是娇横了一些,性子直了些,礼仪少了些,她不过是讨厌刻板的宫廷规矩而已。”
“大多数时候她的热情、甜美和纯真的善良,都足矣盖过她的小缺点,完全不似流言所说的那样不堪。卡尔,哪怕这两年我没再见过她,我也还是相信这点,长公主从不是流言中那样的人。”
“她不像你和菲莉丝那样会说话,很多时候她的无心直言很容易得罪人,所以好些场合都应付不来。但很可惜,这在纽伦、以维多利亚殿下的身份却是致命的,很多人都利用了这一点,那些诬蔑的流言正是如此来的。”
“维多利亚殿下其实很善良,做得永远比说得多,也更直接。那次我去纽伦是为了那场旱灾的,你应该听说过两年前纽伦的‘纯白河流’事件。”(见第84章)
“那场旱灾一度让纽伦粮价飞涨,不少纽伦低收入阶层已经在饥饿线徘徊。而当我在王室参加过公爵们为我举办的奢华欢迎宴后,我去了纽伦外围的市场,想亲眼看一看粮价,以及当时情况究竟糟糕到了什么样子,也好早日完成国王陛下的嘱托,解决完问题后回明斯特。”
“然后,我就在纽伦的贫民区市场,看到了那位一袭朴素长裙的长公主——维多利亚。若不是那孩子一头火红的长发太过耀眼,我都认不出那是上午还一身雍容华贵,与我问好的公主。”
“卡尔,那孩子当时就站在棚子里,站在一口大铁锅后面,搂起袖子亲自为饿肚子的市民施粥,她旁边还有一位与她同龄的黑发女孩,在帮忙发口粮面包。那柴火烧的旺,那两个孩子脸上都快被熏黑了。”
“卡尔,维多利亚煮的粥,不是纽伦其他贵族的惺惺作态,不是他们那种一锅水里一勺陈米,连盐都不肯放的米汤,而是真的能填饱肚子的粥。”
“我听到人群里有人问那孩子——她们是谁家的小姐?穿的这么简朴,在这场旱灾里自家肯定也不好受吧?”
“还有人说,这两个孩子已经连着来了三天了,每到饭点都会来,已经有人不好意思再收了,因为她们看着年纪还那么小,而他们一个个孔武有力。”
“越来越多人想要知道她们的名字,她们是谁家的千金,人们想记住她们,好等旱灾过去、粮价下降后把钱还回去,登门感谢这好心家庭的雪中送炭。”
“维多利亚当然没有说她是克伦特家的孩子。卡尔,你猜后来怎么了?”
“那孩子一直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直到大锅里的粥见了底,舀得干干净净后,她才和那个黑发女孩一起走远了,却一边走一边流泪。”
“然后到了晚上,她们又来了,这次的粥比中午更多、更浓,还加了肉干。”
“卡尔,同一座城,同一个王室,我连着受邀参加两次奢华的宴会,最后亲眼看着压根没动几口的酒菜被倒入泔水桶,运到某个贵族的养殖场喂猪。随后第二天在宫廷例会上,听这些请我吃饭的人推诿扯皮,反驳对方提出的政策,再提出更加不着边际的方针,最后叹一句‘人各有命,无能为力’。会议结束,他们再去奔赴另一个奢靡的宴会,在推杯换盏中谋划党争,接待粮商,划分收益。”
“所有提出的方针政策无一例外都是空中楼阁,他们一边争论不休一边保持着极大的默契,从未有一人提出过开仓放粮,赈济市民,下压粮价。因为他们就是纽伦最大的地主,他们不会动刀割自己的肉。”
“而就在这个王室,这个纽伦,却还有一个‘特立独行’的孩子,她不知怎么被打上了各种难听的标签,在贵族和平民中的口碑直线走低,背上莫须有的斑斑劣迹。可她并不介意,仍然在上午和下午见到我时,对我笑眼盈盈地问候。至于中午和晚上?她不在王宫里,也不知道我在远处看着偷偷跑到贫民区的她。”
“她的建议没有人听,她的声音也无法改变纽伦的困局,可就是这个没有资格走进宫廷会议发言的孩子,却不像有资格发言的人那样与粮商沆瀣一气——她把自己闺房的钱买成了米面,每到饭点就便装跑到贵族老爷们不屑踏上的街区,帮那些可能还骂过她的人填饱肚子,度过难关。”
“可她还是个女孩子,是被流言污蔑的未成年的女孩子。所有人都说她骄纵蛮横,不讲道理,没有能力,就连她那身为国王的父亲,都不指望她能超越她的哥哥妹妹,只期待她少惹点麻烦。”
“但就是这样一个从不被认可、不受期待的孩子,却比那些实权大臣在旱灾中做的加一块都多。他们在发国难财时,那孩子却因为性别和名声而做不了更大的事,但她在尽她全部的努力,帮助她的人民度过难关。”
“后来却还有贵族对我发言维护这孩子而不屑,说什么‘施粥几顿而已,反倒丢了身份与体面’。哈,真是好笑!不说他们当时在忙着搜刮谁的民脂民膏,就说施粥几顿——吃饱饭,难道不是人民最要紧的事?”
“难道那孩子就不尊贵?她可是当朝的长公主维多利亚,身份是这维德王国最尊贵的之一,那些实权大臣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中何尝没有曾从社会底层爬起的?他们好些人的爵位不都是克伦特家封的?”
“卑鄙的灵魂摆脱压迫后,就要压迫别人。而他们压迫的那些却是她的人民。所以卡尔,你说那孩子在听完市民的话,施粥离开后,要如何能不流泪?”
“维多利亚那孩子,尊贵的不止是身份,而是她的那颗心,那一整个灵魂。”
“所以卡尔,我的女婿,无论纽伦的流言传了多远,无论出于党争纠纷而把那孩子说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听信半个字。”
“这不只是因为沃尔登家感恩王室的提携,更是因为维多利亚殿下——她凭她自己,赢得了沃尔登家主的尊敬与拥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