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佐伊·唐纳德稳稳抱着她的亡夫,走回了这座宅院,步入宅邸。
宅邸内空无一人,鞋跟踩在瓷砖地面传出清脆悠远的回声,摇摇欲坠的女人却行的很稳,执念与诸多难言的东西——爱、痛、苦涩,让她抱着他的遗体生生走了久远的路,一步都没抖没停。
已不记得上次合眼是什么时候的佐伊,竟也能在止疼药的麻痹下与意志力交织起如此力气。
当她轻柔地将亡夫放在他们卧室的地毯上时,她才虚弱的跪倒在地。
她蹬掉湿透的鞋袜,鞋跟已有了裂痕,她抬了抬手,这才发现自己手臂在克制不住的剧烈颤抖,已没了知觉。
佐伊垂着眼,安静的跪坐了一小会,若非手臂生理性的颤抖未停,还以为她已枯坐着没了生机。
窗外的雨在路上就停了,阳光拨开浓重的云层洒满大地,铅灰色被橘色驱散,温暖的阳光穿过落地窗洒满卧室的地毯,淋过雨的她浑身湿漉漉的,烘烤的好冷。
庭院里响起了蝉鸣。
那是连绵不断的悠长嘶鸣,阵阵间歇的吱呀声传入卧室里,佐伊抬眸朝外望了一眼,银杏叶早已落了遍地,只剩三两悬挂在枝桠,再要不了几阵风也要散了去。
她将潮湿的发撩拨到耳后,出神地想起——在这明斯特,这一阵蝉鸣是送别雨季。
待蝉鸣止息了,雨季也就要走了。
夏蝉,竟活得比她的爱人还要久些……
雨急时它们有处可躲,雨停就迫不及待嘶鸣,吵闹得紧。
不像他们,雨停不停,他都没处可躲,现在雨停了,她也没了归处。
这段别离的日子几乎将佐伊的心生生剜了去,半个月后再见亚瑟,他已经不理她了。若是以前,他怎么都不会舍得自己捧在心尖都嫌远的人,竟活活抱着他在雨里走了这么远的路带他回家,连鞋跟都走断了。
怪不得亚瑟,他死了,他不知道。
每次都是他出门去忙,傍晚时回到有她的家,那现在这家里没了他,他半月多不曾回来,她是一定要把他带回来的。
为了能带他回家,在以濒临破碎的身躯拦下治安厅的车队时,站在路中央的孱弱女人已经做好舍弃一切的准备。
但她的一切已经没了,她的一切都被解下绞索打包好、被蒙了一层白布运在拖车里不知要去哪,她还仅剩的唯有尊严二字。
若能把他换回来,她不在乎这点东西。
可她最近做了好多事,无一例外都是无用功,没有任何一件能把他活着换回来,没有任何一人肯帮她,曾经那些对总督府趋之若鹜的、召之即来的,现在都对这里避之不及。
她终究是知道丈夫犯了大错,但是知道的太晚了。
于是她遣散了所有人,匿名捐赠了所有的财物,不能捐赠的就变卖再捐赠,尽管许多东西都在审判庭清查财产时提前收缴了,不剩多少能支配的,她还是都卖了,只是想替丈夫赎罪,哪怕只有一点。
被没收财产时,佐伊甚至察觉到一种轻松。
捐赠到最后,就只剩下这座没人打理的宅子,空荡荡的宅邸内连家具都卖了大半,只有这间卧室相对保存完好——因为这是他们的卧室,她曾在这里抱着他度过了太多日子。
跪坐了一会,佐伊无神地晃了晃手臂,发现恢复了些知觉。
她俯下身来,揭开白布,就如往日迎接丈夫回家时那样温柔吻在亚瑟·唐纳德的脸颊,轻轻说道:
“亚瑟,我们回家了。”
她起身,抬手下意识重复她最近重复了太多次的动作,可却发现她的眼泪不知从哪天起,已经流干了。
也好,亚瑟看不到我哭了……
温婉的妻子笑了笑,凑到无动于衷躺倒在地毯上的丈夫耳边,喃喃开口:
“亚瑟,亲爱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洗一洗……刚才雨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