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凝靠在窗外,瞧着拿蜡笔在白纸上胡乱涂鸦的自己,久远的记忆翻涌上来,他不禁苦笑着说:“你忘了吗,我这时候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子。人里面的天才太多了,我这点天赋,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厄喀德纳不高兴了,用蛇信胡乱舔了谢凝一顿,“我不愿听到你这样妄自菲薄的话,多洛斯。倘若你还没有绘画的天赋,那就等于在说狮子不会捕羊,老鹰不会高飞一般滑稽。被你击败的阿波罗会怎么说,被你放逐出这个世界的诸神又该怎么说?”
谢凝被他舔得唉哟叫唤,急忙躲着跑远,但还没逃上天空,就被厄喀德纳像抱一只东倒西歪的小猫一样,捏着腰肢掳走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年少的谢凝背着书包,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由于在绘画上小有灵气,他包办了教室后墙的黑板报,每逢周五,就甩着满手五颜六色的粉笔灰回家。
“那个是我小学的好朋友,那个是我小学比较好的朋友,”谢凝蹲在云头上,跟厄喀德纳叽叽咕咕地咬耳朵,“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我小学最讨厌的熊孩子……”
看到几个肥壮的小男孩联起手来,在教室里你追我赶地甩着小谢凝的书玩,厄喀德纳勃然大怒,马上就要冲下去,要不是谢凝拽得及时,家乡城市的名字都要从地图上抹掉了。
“唉唉唉!”他赶紧往蛇怀里一坐,身体力行地拦着对方,“你不要冲动!万一这个时空的时间线变动,我就要消失了!”
想起来后果严重,厄喀德纳唯有盘旋着收成一团,把谢凝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不悦地嘶嘶。
上了初中,小谢凝报班学画,见识到更多和自己一样,甚至比自己更强的同龄人。天赋上的打击,加之青春期的性取向觉醒,他慢慢变得内向,隐含的自卑也在心里发芽。谢凝耸耸肩,叹息道:“你看,这怎么能怪我?”
“不怪你,”厄喀德纳嘟哝道,“要怪就怪我吧,多洛斯,如果我能早点和你相遇,我一定全心全意地赞美你,使你做了我心中至高无上的珍宝,好不叫你平白地贬低自己,认为自己不是世上最优秀的人。”
谢凝笑了起来,情话听了数不清的多少年,他靠在厄喀德纳怀里,还是脸红了。
他们追随着这个年轻、天真、未经风波与挫折的谢凝,一路跟到了他上大学的那一刻。
“快瞧!”谢凝捣捣厄喀德纳的腰,“那个就是……啊她叫什么来着,何、何瑶……何沐瑶!小天才何沐瑶,没错,就是她,她是我们这届最牛的新生,教授恨不得认她做干孙女。”
厄喀德纳看了一圈她的画,纳罕道:“她并不如你现在厉害,哪里天才?”
谢凝哑然失笑,得到盖亚的眼睛,经过了那么多历练,画了那么多活生生的神灵,不要说何沐瑶,就是古往今来的画家,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他?他轻声说:“她当然不如我现在,但是我在这个年纪,是万万比不上她的。”
年轻的谢凝背着画板,在校园里郁郁不乐地徘徊。谢凝怔怔地看着此刻的自己,真觉恍若隔世,大学时的烦恼、苦楚、担忧,对比他后来经历的一切,简直就像晨起的雾霭一般轻薄透明,几乎可以呵气吹散。
在去“古希腊艺术展”的前一天,年轻的谢凝与山东舍友趁夜散步,谢凝与厄喀德纳同时跟在天上,听见他们的对话。
“明天就要到了,真快啊。”谢凝说,“时间……好像一恍神就过去了。”
“不要怕,多洛斯,”厄喀德纳紧紧贴着他,“你有我,因此并不算是孤立无助的一个人。”
翌日,他们跟至人潮汹涌的艺术展。这些年来,谢凝和厄喀德纳都不曾费心去追踪过金册的踪迹,然而此时此刻,它就在这里,焕发着璀璨的金光,上面刻满了……刻满了厄喀德纳画的神秘火柴人。
隔着人群,谢凝只远远地望了一眼,便乐得不行。
“准备好了?”看见自己挤出人群,即将走向卫生间的身影,他深吸一口气,紧张地问。
“为了这一刻,你业已准备了许多年,”厄喀德纳轻声说,“你去吧,多洛斯。”
跟在年轻的谢凝身后,他走进那个隔间,看到白色的门正轻轻地掩上。
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者那是长逾一生的片刻,谢凝拉开门,看到里面空空荡荡,再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他伸出手,提起地下的背包,取出插在旁边的手机,上面浏览器的搜索栏一闪一闪,仍旧写着“古希腊黄金书册”的条目。
“回家了。”谢凝背上包,将一口气吐得过于深长,“出来太久,也该回家了。”
看到爱侣戴着兜帽,从门里出来,伏在他耳边,厄喀德纳不禁亲昵地嘶嘶低语:“那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拿到结婚证明了?”
“起码要等我家里人认识你啊,”谢凝挠了挠头,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我先回去说一下,过几天你变个人形,我就跟我爸妈说你是我男朋友……”
“可是,我应该是你的‘丈夫’才对,多洛斯!”
“饭要一口口吃,你想把我爸妈吓死,我怎么出去看了个展,就染白了头发,还跟不认识的男人结婚了?”
“啊,我不管!我们已经做了上万年的伴侣,我怎么能忍受身份骤然跌落,好像从云端到谷底呢?”
“唉呀,你这……”
随着脚步走远,拌嘴争论的声音也变得由大至小,从有到无。
展会上的行人步履匆匆,初春的阳光热烈而不刺眼,照着人们总有笑容的面庞。不管怎么说,一年当中最含希望的季节,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