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母亲的允许,韶言跟随家仆,离开母亲的住所,往他与二叔的故居去。
也许是因为近乡情更怯的缘故,韶言每靠近别院一步,心就抽痛一分。他仿佛每步都走在刀尖上,一刀一刀的,扎的他生疼。
家仆将韶言带到别院,便主动退下。韶言顾不得其他,倚在墙角,感觉脑子天旋地转。他将手抬起,却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但他已经回到韶氏,已经站在别院门前,这显得他再继续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有多可笑。
伤口没有痊愈,那些该死的、拿不到台面上说的东西,如恶脓一般。他总得将其挑破,挤出里面的脓血。
而不是像他父亲那样,让脓液越积越多,成了无法轻易割掉的瘤子。
韶言稳住心神,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抬起手,推开了那道门。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韶言刚一只脚踏入别院,脑子里突然就想起这句诗。
他知道,二叔若在,必然是要大力揉搓他的脑袋,笑说他矫情。元氏……元氏……龙怎么就能将辽东的一片水带走了呢。韶言抚摸着左手腕上的佛珠,手下微微用力。
我是应该恨元氏的,韶言想,可他脑子里忽然想起元竹拉着他的衣袖喊他“海棠哥哥”的样子。他叹气,闭上眼,发现他真做不到恨屋及乌。
满园的旧事、旧物,可偏偏没有旧人,韶言在这旧
院里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十年了,别院几乎还保持着韶言离开那日的模样,仿佛他一转头就能看到二叔坐在屋顶喝酒。
院里院外看上一遍,就能知道韶俊策对这里是上心的。韶言抚摸着那套小时候常常攀爬的红木柜子,虽说木料因久不见人而变得有些冷硬,但保存良好,没有虫蛀。
韶言的屋里并没有什么灰尘,坐在炕上,韶言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二叔在唤他:棠官,棠官!
但二叔的模样在他脑中已经模糊了。
一个时辰过去,韶言几乎将别院里每间屋子都走了一遍,然后,他沉默不言地绕着院子走。逆三圈,顺三圈,然后,韶言抬头,以一种如释重负的目光盯着天上的太阳看。
他踌躇犹疑着,是否要走进最后一间屋子。
那是韶俊平的卧房。
虽说别院偏僻,又不再有人居住。可毕竟韶氏聚居于此,这边无人看守,又不上锁,未免有些太过放松。但韶言仔细观察过门栓,别院平日里应当是上锁的,只是今日恰巧没锁。也不排除是池清芷知道他要去别院,提前叫人开锁。
可是一进入别院,韶言就意识到,这里不久之前有人来过。
这可真是奇怪,韶言想,难道有人同他一般,也来这里旧地重游思念故人?会是谁呢,父亲还是三叔?
他这样想着,走进了韶俊平的卧房。
“……”
韶言只抬眼望了一下,便被面前的景象震惊的说不
出话来。
他很少有过这样近乎情绪失控的时候,离那个临界点只差一点,还是收住了。旁人看到他这样,或许会以为他只是呆住了。
韶言只呆了一瞬,便如受死一般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他跪得很沉,地上并没有蒲团,也不知道这一下子会不会伤到自己。
但现在顾不得那些了。韶言想,他的二叔怎么不在这韶氏,他二叔就在这别院里,只是从活人,变成了悬于房中的一副画像。
整间卧房,被布置成了祠堂,案几上香烛瓜果应有尽有,旁边还放着一壶开封的好酒。那酒估计开封还没有多久,韶言跪在地上,都还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酒香。
看香灰的情况,估计有人在几个时辰之前来过。
谁人会为韶俊平立这种不同寻常的生祠呢?地上没有蒲团,想来是因为不需要跪拜而没有设置。没有蒲团也无所谓,韶言照样为他二叔行三跪九叩大礼。
只是为何,韶言心头一紧,为何要立祠堂?明明、明明二叔还活着。
还是说,在韶氏眼中,二叔被扣留在韶氏与死了无异?
韶言曾经问过师父,二叔究竟是因为何事被元氏带走,不得归乡,纸巾没有音讯。霍且非并没有直接告诉他,只是说:
“这种事,三言两语可没办法说清楚。便如你四叔出走半生,如你小小年纪就离开家,而今还要背井离一般。说起来一切都事出
有因,但是阿言,你与韶氏之间,你自己说的清吗?”
韶言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