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吃。”黎孤摇头,“里面全是油,跟生吃荤油没什么区别,腻都腻死了。不是实在没东西吃,谁吃那个。”
“那几个蛮子,欺负我是外乡人,让我给驼峰剥皮。我足
足剥了一个时辰!那皮子差得很,他们还非要完完整整一张,说要拿回去裹新出生的小羊。真是没见过世面,什么都是好的!”
卞如英问他:“你会说蒙原话?”
“会那么一点点吧,我们都是官话蒙原话混着说,手口并用,勉强能交流。”
黎孤说得口干舌燥,喝了盏茶润喉,继续说道:“他们蒙原人取名也有意思,要么是极其复杂,像乌云达来斯钦都日这种,又拗口又难记。好在这些在中原都有对应的意思,我从不叫乌云达来他的名字,我都是喊他“海慧”!他也真就答应。或者取名极其敷衍,我去蒙原一趟,至少认识了七个□□,八个琪琪格!男人叫什么巴音□□,巴图□□,巴彦□□……女的叫什么傲云琪琪格,乌云琪琪格,乌兰琪琪格……我最后烦了,遇见不认识的男人就喊□□,遇见不认识的女人就喊琪琪格。尽管有时候搞错了名字,但他们也不生气,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在蒙原,□□是英雄的意思,琪琪格是花朵的意思。称呼一个男人为英雄,称呼一个女人为花朵,就等同于夸赞他们——海慧是这么说的。”
“海慧的母亲还给我取了一个蒙原名字。”他很得意,“你猜在中原,它是什么意思?”
卞如英思考起来。
她看向黎孤,那双眼睛又圆又大,还微微上挑——这本不应该长在男人的脸上。
可黎孤有这么一双眼睛,也没有给他添几分女气,只是略微模糊了男女之分。
就像看到韶言笑,卞如英会想起一只眯眼的狐狸。看见黎孤懒懒散散,卞如英会想到一只正在打哈欠的,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花猫。
卞如英脱口而出:“猫?”
“moru?”
黎孤发出一个卞如英不懂的音节,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十分生气地敲桌子:“不是猫,是雄狮!雄狮!”
那也就是一只大点的猫啊,卞如英想。
他已经很生气了,所以这句话被卞如英偷偷藏在心里,没有说出口。
一会儿过去,黎孤消气了。他趴在桌子上,突然又说一句:“不过我不喜欢蒙原。”
“……啊?”
“那里的人我很喜欢,只是风沙太大了。我走了几个月,回来时整个人都吹皱了。琪琪格们带纱巾遮挡风沙,我也学着那样,然后□□们就嘲讽我像个女人。”
“但要是有机会,我还想再去一次那里。”
他的思绪随着话音落地而漂向远方。
“你去过很多地方呀。”卞如英轻轻感叹一声,将黎孤从无边无际的旧日回忆中带离。黎孤是什么人?他不是客商,不是游人,而是个做着没有本金且利益丰厚的生意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杀人又不需要本钱。他的确与蒙原部密不可分,亲密无间到手上流淌着蒙原人的血。
蒙原人与中原人合作,杀死自己的同胞。如此原始野
蛮之地,黄沙与草地也掩盖不住其下的尔虞我诈明争暗斗,与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不同。
但黎孤对那里仍有一点感情。
乌云达来的母亲为他取名阿日斯兰,为雄狮之意。黎孤本是无名无姓之人,他一生有许多个名字,顶着任意一张假面,以各种各样的身份到处奔走。而阿日斯兰不同,这是一个有意义的名字,他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有意义的名字。
“你真应该去那里看一看。”他说。
“咦?”
“哲里木已经被韶氏割走,离书山府也只有几百里远。即使是最慢最慢的老马,半个月也够走到了。但是——那里的风沙太粗糙,你可能不适应。或许,江南水乡更适合你。”
他很认真地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怎么突然说这些……”
“你很喜欢听我讲故事。本来死气沉沉的,但我讲起这些见闻,你身上就又多了几分生气。百闻不如一见,听我讲没什么意思,还是要亲眼看一看。”
卞如英轻轻摇了摇头:“我一个女人,又手无缚鸡之力,走不了那么远的。”
“你从冀州嫁到辽东多远,从书山府去哲里木又有多远?”黎孤不理解她的话,“真奇怪,你为了嫁人能走几千里,却不能走几百里路去草原看风景。”
卞如英恍惚一下,但很快,她又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轻轻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