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且非拍了拍小徒弟的肩膀,叹息道:“即使你问你二叔,问元英,他二人恐怕也是说不出什么。”
行完礼,韶言起身,为韶俊平点燃三炷香。在点点火光里,他抬头看向画中之人。
那确实是他的二叔,但不是他熟悉的二叔。那画像上的分明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带着碧纹抹额,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韶言待不下去了。
临走时,韶言朝韶俊平的画像深深鞠了一躬,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门。背过身去,韶言闭上眼,仿佛将过去之事与他二叔的画像一起尘封到屋中。但他知道,他不会再因此怯懦了。
走出别院,韶言没有去召唤家仆,他记得路。往事依依,韶言仍旧在想事情,想着二叔,想着韶氏。
他走的很慢很慢,宛若一个步履蹒跚出来晒太阳活动筋骨的老人。
意料之外的,韶言在这条路上偶遇了一个人。
“……”
“……”
那人应当是刚从祠堂出来,大概也是在想事情,因此心不在焉,走近了才注意到对面的韶言。
很奇妙,在韶言的记忆里,他的脸也应当同母亲与二叔一般模糊不清。但韶言见到他,远不如见到母亲时那样紧张不安,他平静地面对着眼前的场景。
没什么好稀奇的,所有人,所有人都那样说,那张脸韶言再熟悉不过了。
韶清乐说的对啊,比他
高,比他老,只是多了一把胡子。
韶言看到那张与他八分像的脸,笑了。他躬身作揖,平静道:“韶言拜见父亲。”
他想起下山之前,师父特意把他叫去身边,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语重心长道:“小言啊,为师可要告诫你。你下了山,以后免不得回到韶氏去。若是回了家,你可莫要对你那爹娘兄姐,抱有太大幻想,不然,伤的是你自己。”
霍且非多虑了,韶言生平没有太多的优点,拎得清算是一个。他生性凉薄,原本心便比常人硬,只是得了二叔师父师兄爱护,才不至于显露出来。
平心而论,韶言对没见过的父母并没有太多感情。但血脉相连,总归不能视若无睹。
便是恭恭敬敬,安分顺从,将他们当做案几上的泥像罢了。
老头又道:“你是他的次子,血脉相连,你身上淌着他的血。纵使不受宠爱也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是韶氏的二公子。何况你同你长兄只差了一岁……”他停了一下才继续说:“就像你爹和你二叔一样。”
嗯?韶言不理解师父的话,他歪了歪头表达疑惑。
“你可能不太明白。为师的意思是,若你大哥在尚未留下子嗣时,便出了意外英年早逝。那韶氏宗主的位置……”
韶言一惊:“师父的意思是——”
霍且非叹气:“好在,你还有两个弟弟。但即使你爹娘未必有想要将韶氏交给你的心思,可你大哥一死
,你就相当于是他们的长子,是韶氏的长子。到那时候,你就是众矢之的。”
“可是我……”
“你想的太简单了。哪怕你不想,也会有人强行拉你进这摊浑水。别说你大哥不在,就是现在他还活着,也会有人想挑拨离间,让你们兄弟阋墙。你觉得他们是为了你吗?”
韶言沉默不语。
他说着抬头去看韶言的脸色,“这毕竟是你们家的家务事,老头子我本来不该同你说,好像我故意挑拨你同你父母兄姐。你是早慧,看事情也比同龄人眼界宽。但你毕竟也是个孩子,他们又不是别人,都与你血脉相连。为师主要是怕,你在那血脉牵连之下,被温水煮青蛙一直昏了头,故而才要点你。”
“……”
他又怎么不知道这些,只是师父将他完完全全剖开。
韶言听完,神色未变,颔首道:“多谢师父提点,徒儿明白。”
现在,他神色如同当日被师父提点时一般平静,颔首道:“韶言拜见父亲。”
何必要想那么多呢,韶言心道,我只当他是一尊泥菩萨,只需敬着顺着,便已经能够偿还这一身骨肉。
生而未养,断指便可还,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像哪吒一般割肉还母,剔骨还父。
况且啊,便是真如哪吒一般又能如何,还不是逃不开李靖手里的玲珑宝塔。
这种血缘牵绊,逃不掉逃不过。哪怕韶俊策与池清芷百年之后,韶言的骨肉皮也都在昭示着他
的血脉。
那能怎么办呢?除非他死,除非他死,除非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