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饶是韶俊策,此时也是紧皱眉头,全然不似平时那般喜怒不形于色。
“……当真?”
他紧盯着韶清乐。
“宗主,我会凭空捏造这种事来消遣你么?何况这种事,编也编不出啊。”韶清乐气定神闲,“想来,大小姐亲手缝制的帕子,就在那小白脸身上。您大可以把他押过来,当场搜身,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您要还不信……何不抓个现行呢?梨花子就在慈安院盯着呢,一有风吹草动就来通知。”
*
韩玉盯着韶华略显浮肿的脸,一种难言的窒息感扼住他的喉咙。明明快三月了,他却手脚冰凉如坠冰窟,像落入程氏领地的河水。
那时是冬日,他衣着单薄,身子又弱,也许就是从那时起落下了毛病。
他呆呆地想起旧事。
往事不可追,韩玉前十几年的人生都黯淡无光,实在没有什么好怀念的,甚至更像是一种耻辱。或许是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好了,以至于韩玉对从前的事记忆模糊。他再回忆过去,更像是以局外人的身份看向自己。当时的苦痛,如今他再看也只冷眼旁观。那十几年的日子,在后来的每个深夜凝成一种扭曲的恨意。没什么好可怜的,如今他要做的,是向上走。他本来该一辈子烂在污泥里,死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但天无绝人之路,上天又好生之德,给他指了
一条活路。他本来就一无所有,能得到一点好,尝到一口甜都是赚了。所以任何能向上走的机会他都不会放过,他绝不能,绝不可能回到以前的日子。
韩玉总做噩梦,可梦毕竟是梦,每次他被惊醒后都会感到庆幸。他从深渊里逃出来了,那种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日子,只能是过去。
想到这里,他那张几乎能让所有女人心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这笑又让韶华发愣。
这个为他倾倒的女人有一张熟悉的脸,看到她,韩玉会想到韶言。
他其实并不经常想起韶言。
诚然,当年在程氏领地,韶言对他施以援手,甚至说是他的救命恩人都不足为过。但那段记忆毕竟是带着屈辱出现在他的噩梦里,韶言的存在,似乎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脏上。无论韩玉现在过得有多风光,只要他看见韶言,他总是控制不住想起以前。
但其实还好。韩玉想,起码韶言应该是没有瞧不起他的。
庸人自扰,是韩玉自己心里别扭,这点他也清楚。韶言从未与他提起过旧事,甚至有意将其抹平。好像韩玉只是程氏一普通门生,不过之后改又投韶氏罢了。韶言与他相处也坦然,好像对韩玉当时的窘迫模样一无所知。
韩玉曾因此自我麻痹过,但亲历当年之事的还有君衍。
他样貌太出挑了,无论是谁,只看他一眼都难以忘怀,更别说君衍记性很好。韩玉其实一直躲
着这位君二公子,但终究有撞上的时候。
虽然就一次。
韩玉永远忘不了君衍看到他时的眼神。
君二公子先是微怔,而后是片刻的错愕。紧接着,他看到君衍小小地蹙眉,几乎微不可见。这贵人的眼神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很快便移开了,再没多看一眼。
……
这种神色他从来没在韶言身上见过。但韩玉这人敏感,他惯会多想,惯会自找麻烦。他看着韶华与韶言相似的脸,就好像勾践卧薪尝胆,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过去,不能安于现状。
早年他长在污泥里,幼时只盼着吃饱饭不要挨打,来来往往的客人不要对他动手动脚。再大一点,他想身边的哥哥弟弟今天不要欺负他就好了。明天,明天是不敢想的。像普通人那样娶妻生子,更是一种奢望。他这样的人,怎么能把自己的脏带给干净的好女子?
后来他从污泥里走出来,换了一种活法,没人知道他曾经长在多脏的地方。
他比韶华还要大一岁,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辽东人热心,早两年韶氏便有人要给他相亲,介绍的都是韶氏的良家女,与他年纪相仿,品貌都不差。其父母在宗族都有营生,也算颇有家资。韩玉一个外地人,无父无母无家产,好在老天给了他一副好容貌,让他得了这好人家女儿的欢心。人家父母又见他这几年在韶氏受宗主少主赏识,这才动了招他入赘的心思。虽
是赘婿,但这桩亲事对韩玉这样的人来说,已经是极好的了。
媒人说,多好一桩亲事啊。女方家里有良田祖产,又是备受宠爱的独生女,父母已为女儿女婿铺好后路,小辈只要顺着往下走。韩玉只要点头,那可是彻底翻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