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木桶的是添热水的木勺,木勺柄正握在花满楼手里。
花满楼的声音在白雾中响起,他好像在叹气,道:“我并不是说你唱得不好,可是你能不能换一首曲子?”他实在也想不通,泥娃娃为什么会哭,鸟儿为什么会笑,陆小凤又为什么会喜欢唱歌。
陆小凤却道:“不能!”
花满楼道:“为什么?”
陆小凤叹了口气:“因为儿歌我只记得这一首了。”
花满楼也叹了口气,道:“你知道的,我以前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但现在我已改变想法了。”
陆小凤忍不住问道:“你后悔什么?”
花满楼淡淡道:“后悔不该教你这首歌。”
陆小凤大笑,笑过又开始唱歌,果然换了一首。
“哥哥拎着泥娃娃,
“走到花园来看花,
“花儿见了泥娃娃,
“开心得笑成了一朵花……”
花儿又怎么会笑成一朵花呢?花满楼只好闭上嘴,默默往自己的澡盆里添热水,好尽快洗完,远离这魔音灌耳。
沐浴更衣毕,天色已将入暮,虫鸣螽跃,夜风微凉,带着院落中花草木叶的清香,温柔地送进人们的怀抱。
两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长衫的少年,将陆小凤和花满楼带进客厅,厅堂里宽敞整洁,虽不华丽,却自有一番朴素雅致的大气。
陆小凤穿着刚薰过香的新衣,透过几重竹帘望向内堂,只觉得既紧张,又兴奋,竟仿佛变成了初会情人的毛头小伙子,心忽然跳了起来,跳得很快。
“别担心。”花满楼用力握了握他的手,低声道,“我父母并不是严厉难相处的人,你见过就知道了。”
陆小凤忍不住笑起来,道:“我只是怕,他们还记得我小时候偷吃你家烧鸡的事。”
花满楼也笑了,他还没回答,就听到竹帘内传来爽朗的笑声,道:“可是老七回来了,怎么还在外面磨蹭?”
两个白衣少年掀起竹帘,陆小凤抬起头,就看到内堂主座上坐着一位健壮开朗,仪表不凡的老人。只见他气色红润,虽须发皆白,但一双眼睛仍精明如鹰,无论是谁,都休想从他身上找出一点老人的昏聩颟顸之态。
这位老人自然就是花满楼的父亲,三十年前便已打拼出江南花家亿万产业的花家家主,花老太爷。
老人旁边坐着一位身着银灰衣裙、不施脂粉的妇人,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花满楼,虽未出一言,但关怀之情已然溢于言表。
她的年华虽已老去,衣着虽然朴素,然而只要有眼睛的人,便能一眼看到她绝代的风骨,这种风骨不仅没有随着她的青春逝去,反而在岁月洗练中,沉淀成了一种无可替代的风韵。
现在能认出她的人并不多,但三十年前,恐怕还没有人没听过“银剑十三娘”的名字,据说,风十三娘的相貌有多艳丽,剑法便有多辛辣,昔年不知有多少人丧命于银剑之吻,更不知有多少人曾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为她相思入骨。
陆小凤并没有机会一睹风十三娘的绝代风姿,但在看到花满楼那柄防身的银剑时,他便已猜出了这位母亲的身份。
他忍不住好奇,究竟是怎样伟大的感情,才能令她甘愿放下江湖中的快意恩仇,嫁做人妇?又究竟是什么样奇妙的遭遇,才能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紧密结合在一起?
陆小凤注视着这对看似平凡,身后却不知经历过多少传奇的老夫妻,只觉得心为之折,几乎已移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