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虽然迟疑,却也不小,在安静的夜里尤为清晰。肖珏朝她看去,但见这书童是个皮肤微黑的少年,眼眶红肿,偏偏声音是女儿家的娇怯,不觉蹙眉。
见她蹙眉,书童更害怕了,脱口而出:“我是宋陶陶!”
原来她不姓陶,姓宋,禾晏心想,怎么宋陶陶这三个字听起来,好似更熟悉了,究竟在哪里听见过?再看宋陶陶主动叫肖珏,莫不是这二人认识?
心里这样想着,禾晏便问出口了,她道:“你……你认识他?”
宋陶陶看了一眼禾晏,眼神很复杂,她道:“肖二公子……就是要与我定亲之人。”
禾晏:“什么!”
“……的舅舅。”
宋陶陶把话说完了。
禾晏松了口气,她就说,她从未听过肖珏定亲的消息,怎会突然冒出个定亲之人,原来是舅舅……原来是舅舅?!
她倏而回神,看向肖珏,问:“那个,都督,您有几个外甥?”
肖珏看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禾晏瞬间就明白过来。
这是程鲤素的未婚妻啊!程鲤素从朔京来到凉州,就是为了逃婚。好巧,她的未婚妻也这么想,谁知道逃婚途中被拐到凉州,又被自己救了下来。这是怎么一种天赐的缘分,他们怕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吧!
难怪之前孙凌来的时候,禾晏自报家门说自己是程鲤素的时候,宋陶陶惊得靴子都掉了,原来是听到未婚夫的消息给吓的。
“肖二公子,”宋陶陶神情很纠结,“我……我暂时不想回朔京,听闻您在凉州卫驻守,我能不能跟着去卫所,我……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你确定要去凉州卫?”
肖二公子神情冷淡,“你的未婚夫现在就在此地。”
宋陶陶的表情僵硬了,禾晏觉得她都快哭了。
“宋姑娘,你不喜欢程少爷吗?”
禾晏小声道:“我觉得他挺好的啊。”
程鲤素这个人吧,除了有点傻以外,还算不错。有时候是天真了些,可心眼挺好的。相貌么也称得上俊朗可爱,家世更勿用提,怎么着也不至于被人嫌弃成这样吧。
“他什么都不会,”小姑娘提起程鲤素,眼角眉梢满满都是嫌弃,“文不成武不就,还不上进!我才不喜欢他,他还不如你呢。”
禾晏有些受宠若惊,她和宋陶陶相处还不到半日,就得到这么高的评价,真是过奖。
肖珏瞥她一眼,对宋陶陶道:“此事日后再说,今日你先休息,明日我叫大夫过来。”
宋陶陶点头。
禾晏打了个呵欠,也觉出些困倦来。因为宋陶陶是姑娘,掌柜的便重新给宋陶陶找了间房,就挨着禾晏他们。飞奴同禾晏住一起,自己去侧边的小榻上睡,将床让给了禾晏,禾晏非常感激,甚至有一点愧疚。
不过这愧疚很快就被其他的事情冲淡了。
今夜救了宋陶陶一事,实在是姻缘巧合,连她自己也没想到,随手救下的小姑娘竟是程鲤素的未婚妻。这两人还真是小孩子脾性,一言不合就逃婚,还逃到了千里之外的凉州。幸而今日被禾晏撞见,否则后果真不知如何是好。
孙祥福似是怕肖珏怕的要命,也是,肖珏的态度,实在是狂妄到令人发指。禾晏自觉她自己从前军功最显赫,地位最高的时候,也不会对同僚或者下级这般说话。说到底,这还是做人的不同。
难怪程鲤素会被养成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公子”,并且永远理直气壮,废话,有这么一个厉害的舅舅,都能在大魏横着走了,还要什么文武双全?她今夜不过是随口一句告状,就能让在凉州只手遮天的县令父子磕头赔罪,这种被人护着的感觉挺新鲜,滋味也很不错。
禾晏现在想想,觉得还怪羡慕程鲤素的。
宋陶陶这般,是不可能让她一个人在凉州的,身边只怕还不能缺人。谁知道孙家父子会不会伺机报复。最好的方法么,是将她送回朔京父母身边,有宋家保护,当然是最好。可现在宋陶陶为了逃婚,都跑到凉州来了,未必会乖乖回朔京,况且,送她回朔京的人也不太好找。
那么为了保护宋陶陶的安全,便只能暂且将她留在凉州卫,不知道程鲤素见到了宋陶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这二人不会打起来吧?要真打起来也没关系,反正有现成的演武场。
禾晏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那些念头聚在了一起,成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宋陶陶到底是谁?
为何这个名字如此熟悉,好几次都要呼之欲出,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飞奴是练武之人,睡觉一点儿声音都不发出,安静得很,禾晏早已习惯了凉州卫大通铺的鼾声如雷,一时间竟睡不着,翻了个身,谁知道她投军竟然投到做人外甥来了?还真是不可思议。
投军……投军!
黑暗中,禾晏猛地坐起。
她想起来宋陶陶是谁了。
事实上,当年的禾晏第一次同禾元盛大吵一架,继而趁着夜色投了抚越军,就是因这位宋姑娘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