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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稿(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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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转,是浙实行的经理章乃器。

章经理原不在金忠明所说的名门望族之中,但商事代表中,此人年纪最轻、说话最敏。他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现在两方胶着,代表们这边缺兵少将,于士气不利,且金老太爷那话不能代表大家的意思,全然违背众人心意,吵起来没有好处,反而自乱阵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前方凶多吉少,不如收兵再战。

他架着沈宝昌坐下,果决向汪兆铭道:“既然两条路都是死路,汪院长又志在必得,那看来是大家都没有做好接纳对方的准备,你这不是谈判,是威逼。我们继续考虑,请政府也继续考虑,考虑到成熟的时候择期再议。”

“哦,所以你的意思是,打算继续罢工罢市,顽抗到底,不仅要抗法币,还要给肩上再加一副担子,号召反对日商,是吗?”汪兆铭从容笑道,“章经理,好大的口气!你有没有想过,如此百里长行之后又加百里,你的同道们吃不吃得消?扛不扛得起?贪心不足蛇吞象,你一个年轻人,尽管狂妄说话——这话算数吗?”

此言一出,会场内议论纷纷,众人心内皆是暗自打鼓——现在要退?退了回家干等吗?日盼夜盼好容易盼来会谈,如果一点好处都捞不到,那岂不是回去继续等死?

章乃器的话,或许说出了他们的心声,他们不愿意接受违背承诺的法币方案,更不愿意引狼入室、把好不容易打出去的日资又迎回来!

可这心声只是一口囊气而已,做人却不能只凭囊气。

求岳急得心都要炸了,他不知道金忠明这到底是唱得哪一出,眼看着钟表流水似地飞转奔去,捶碎了玻璃也无济于事,门也是铜墙铁壁一样踹不开。

他在房间里扯着嗓子嘶吼:“操|你|妈的人都死了吗?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没有人回应他。

不祥的预感在他心里回旋,他不敢想,更不敢信,他从回国到现在已经经历了太多算计、太多背叛,不敢想爷爷也是这些背叛链条里的其中一环。

他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他盯着墙上那个小小的窗户,毛骨悚然地明白了它的用意,是永远这样关下去吗?

老头子识破他李代桃僵的身份了吗?

不,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哪怕我们不是亲的,求岳想,我对他是真的有爱,他比我爸我妈待我还好,我们俩和真的亲祖孙有什么区别?他不可能这样对我。

现在当务之急是从这个房间里出去,必须出去,他要赶上那个会,赶上那么多人熬着夜红着眼换来的的该死的会,赶上无数工厂银行窒息等待的那个要命的会!可是四面牢笼,他又像在美国一样坐困牢城——所以挂会消失对不对?爽文要结束了是不是?为什么是这个节骨眼上所有人都跟他过不去,所有信得过的人也全都让他搞不明白,让他连一线生机都看不到!

他的手在铁窗上砸出了血,扎着木门上翻起的毛刺,求岳是疯狂中疯狂地冷静下来,他踹断椅子的腿,开始用心地敲铁条的钉子。

那声音叮叮当当,把他的脑子要搞炸了。可就在这叮叮当当的声音里,他幻觉似地听见有人在下面说话:

“四面都教人看守,别叫他们通风报信——但有一个要跑,可别怪我顾不成十几年的情面!”

是露生的声音!

他声音虚弱极了,是大病未愈,全靠一口气顶着说话,求岳从铁条仅有的缝隙里抠着眼睛往下看,朱丽叶一样地猴在窗户上,激愤和狂喜冲得他拿头撞窗户,嗓子早就哑了,干吼:“露生!是不是你!露生!我在这!”

露生居然听见他的声音,露生抬起头来,竟恰恰与求岳四目相接,拔足奔到窗下:“你真在这儿!我来了!我带人来了!”

这到底是什么命运的恶趣味,他们俩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上演一些名著气质的名场面——角色还总是扮演得不太对。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脚步声转瞬就到了他门前,外面乒乓砸锁的声音,过一会儿又静下来,露生隔着门唤道:“哥哥,你别急,这门一时半会砸不开,文鹄现给你撬锁,你在里面千万别急。”

文鹄道:“我很快。”

“我不急,不是,我很急但是你不要急。”求岳几乎想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儿?”

露生在重庆高烧了两天,医生用酒精和药水逼退了热度,人和病毒一起被折腾坏了,因此不敢疾行,缓缓地今天上午才到南京。

榕庄街的人都是大半年没见他了,开门看见小爷包着纱布回来,又是喜悦又是吃惊——露生每次回来都是负伤,也不知他是什么娇花,离了南京必定缺枝少叶。柳婶抱着就要哭,露生含笑道:“都已经好了,婶子不必大惊小怪。我去洗个澡,你和红儿把这几位大哥好生安顿下来,周叔去隔壁通传一声,晚上先叫他们住在学生的宿舍。”

周裕在旁也一并答应,麻利地叫丫鬟小子们接待客人,自己陪着露生一路往里走。

“小爷要是早些回来,倒能跟少爷见一面,他前天晚上回来了,可惜你不在。”他知道露生心里记挂什么,“没你在他身边,弄得头发蓬乱,也不像个人,连齐管家都看不下去,把我也骂了一顿。”

露生瞅他笑道:“周叔这么些年,见了他还是唯唯诺诺的,咱们这儿以后不必看他眼色。”问起求岳,嗔怪的语气也放软了:“衣服又没有换?我就知道他这人自己照顾不了自己。”

周裕笑道:“还好,回家来,万事都妥帖了。在这洗漱吃了个饭,又去那边看太爷了。”

“太爷怎么了吗?”

“说是心口疼,病了好些日子,非要见一见少爷——我说那样子去了反而吓着太爷,少爷纯孝,齐管家又不听我的,到底还是拉他去了。”

露生停下脚步:“太爷硬叫他回去见一面?”

周管家公报私仇:“正是呢,其实少爷的脾性,咱们这里多熟悉了,吃的用的都称他的心,何不在这儿睡一晚再走呢?睡一晚,今天指不定能见着您。齐松义倒会说他,三言两语的,把他说走了。”

露生听了这话,掉头便走,留下热水都还没烧开的柳婶惊诧在后,追也追不上他一阵风的脚步。

“就凭这么一句话,你就知道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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