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声望去,竟是崔平不知何时上了画舫,他洋洋作揖道:“见过誉王爷。”
江湛牵唇一笑,“拜国舅爷在陛下面前说好话,本王才有时间休息,方知京城还有这等趣事,说起来,还有感谢国舅爷才是。”
崔平干笑了几声,目露迟疑,“你这万年的铁树也要开花了?”
江湛睨了他一眼,“人心闲了总会生变。”
崔平对这句话颇为满意,他在红尘混迹了几十年,太知道怎么腐朽一个人的斗志,如果能啃下江湛这根硬骨头,他以后在朝堂就真的是说一不二了,至于那不中用的小皇帝,还不是任他拿捏。
他眼角不觉飞起一丝狡黠,原本兴师问罪的目的也忘了,热情相邀道:“王爷不妨与我一起到高台上,那里视线极佳,且这女子的好处,嘿嘿,可没人比崔某懂的更多,我正好与王爷讲解一番。”
他话音刚落就听木栈上传来呼喊声:
“怎么回事呀,还演不演了?”
“对啊,一曲都没听完呢,不演就退买花的钱!”
“退钱,退钱。”
人群越来越激愤。
江湛伸手对崔平比了一个“请”的姿势,“国舅爷带路吧。”
方才李勋上花台的一刹那,江湛就确定那弹古筝的女子不是兰画,兰画何等胆大妄为,区区李勋能把她吓成缩头鹌鹑?
他出手制止李勋,不过是想让演艺继续下去,只有看到十张幂离下的真面孔,他才能死心。
崔平一听江湛答应了自己的邀约,脸笑的跟朵花一样,对华春风一挥手,“继续。”
江湛和崔平在高台上坐下,中断的乐声得以继续,一切都回归到初始的状态,只是弹古筝的女子另换了一人。
第一个上来弹古筝的女子身着薄纱,身形又妖娆,虽未见其真容,栈台上的男子纷纷把手里的鲜花抛到她的画舫上,而这代替她的女子,相对来说就逊色许多,身上的衣饰繁复,看不出一点身形,满头的金钗红花与烟灰色的幂离,怎么看怎么俗气。
众人很快对她失去了兴趣,这艘画舫也渐渐无人问津,抛花的人更是少的可怜。
崔平看的意兴阑珊,转脸对江湛道:“王爷初来烟柳巷,倒是可以先在乐坊适应适应,等您口味开了,我再给你介绍好货色,荤素搭配着食用,保管这日子赛过活神仙。”
江湛眉心一跳,心里泛起一阵厌恶,在烟柳之地泡了几十年,崔平说话本就不正经,这撕去了伪装,满口全是污言秽语。
他突然有想离开的冲动,若等下面纱揭开,里面真的有一人是兰画,他可能承受不住这种打击,他不忍心见她被无数个如崔平一样的男子私下排揎,即便只是语言凌辱。
三年来他第一次希望自己空手而归,没有找到她,如果她真的在这种地方,他会发疯。
但是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如果今日找不到她,他可能这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那样,他会癫狂。
他早已分不清,这日日折磨他的到底是恨还是思念,余生仿佛只有一个目标,找到她。
他倚在椅背上,任两种矛盾的心声在脑中天人交战,就在他默默烦躁间,耳朵于不同的乐器中,突然捕捉住一股清远的琴音,潺潺流转,如喟似叹,一点点挤走心中的愁烦,整个人缥缈如坠云间。
他倏然睁眼,顺着那道声音,目光落到了那弹古筝的女子身上,湖上的清风徐来,掀起她幂离一角,他这个角度俯瞰下去,隐约可见玉白的脖颈上,一张浓妆的大花脸,脸上跟糊了一层糨子似的,一张红唇像刚喝过婴儿血,看着渗人。
江湛闭上眼睛,还是决定只听音。
但木栈上的男子却慢慢被那婉转清扬的古筝声吸引,刚刚散去的人群又慢慢聚拢,鲜花像雨点一样落入画舫内,他们没看到幂离下的那张脸,对抚琴之人仍充满幻想。
可惜,一曲结束,古筝旁又换了人,方才湿衣的女子回来了,只是变了套衣裳。
第二曲换成了激扬的调子,又有揭面纱这众望所归的节目,现场气氛登时高涨起来,所有人都引颈望着画舫。
江湛却兴致缺缺,以拳支头,晦暗的眸光落到画舫后面那平静的湖边上。
忽而人群沸腾了般,吆喝声四起,崔平唤江湛,“王爷快看,揭面纱了。”
江湛回神,目光在那一个个芙蓉面上扫过去,没有兰画,他吁了一口气,分不清楚是庆幸还是失落。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起身就走。
崔平正滴溜溜的盯着那一张张如花似玉的小脸,哈喇子都快留下来了,余光见江湛离开,忙不迭的喊道:“唉,王爷,王爷,这精彩的刚开始,你怎么要走?”
江湛仿佛没听见,头也不回的走了。
春风坊褚秀楼,一个浓妆女子坐在菱花镜前,一只手搁在桌子上支着头,另一只手缓缓的捂住了心口。
忽然,门从外面被打开,她被唬了一跳,下意识拿起搁在一旁的幂离,戴到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