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官无需把话儿说完,但凡是长耳朵的人,恐怕都听明白了,这年轻商贾的眼睛,怕是没得救了,往后要做一辈子瞎子。
——做父母的早干什么去了?
——孩子的眼睛出了这么大的问题,不知道赶紧到医院来吗?
——眼睛没救了,孩子小小年纪,以后一只眼睛就看不见了!
——都是你,你为什么打孩子?!
——还不是你,让你带儿子去看病,结果你倒好,跑到公司去加班,加班重要还是儿子重要?
——我公司里有事,你天天在家呆着,你为什么不带孩子来看病?!
——别吵了,这里是医院!
小小的云禩抬起手来,小手掌捂住右眼,只需要捂住一只眼睛,整个世界就黑暗了下来,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推卸责任的父母,看不到他们吵架的表情,这个世界……黑暗又宁静。
云禩听着医官的话,恍然想到了自己的童年,连忙回过神来,道:“当真医不好了?”
太医道:“回八爷的话儿,下官已经尽力了,除非大罗神仙显灵,否则……”
他说到这里,榻上的年轻男子正好悠悠转醒,年轻人的眼目缠着绷带,抬起手来虚抓了两下,道:“我……我这是在哪里?”
太医道:“此乃当今圣上驻跸之御营。”
年轻男子吃了一惊,听太医道来原委,这才知晓自己来到了驻跸营帐,连忙起身谢恩。
云禩道:“你的商队遇到了何事?”
年轻男子不知云禩是谁,太医立刻道:“还不快快回八爷的话?这位乃是圣上之子,鼎鼎有名的八贝勒。”
“草民给八爷请安。”商贾行事作风颇为稳重,并没有惊慌失措,礼仪周全的给云禩问安,这才道:“草民祖上开过医馆,草民乃是贩卖药草的小商,没成想行车途中被难民阻拦……”
难民哄抢了商队的粮食,还出手打伤了人,年轻男子的眼目是难民哄抢推挤之中,撞到尖锐之物所致,也是他倒霉,合该此劫。
太医愤愤不平的道:“真真儿是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些个刁民,岂有此理!”
没成想那年轻商贾反而为难民辩解,道:“也不能全赖他们。”
太医惊讶道:“你的眼睛伤了,还不赖他们?”
年轻商贾道:“这位大人有所不知,浑河遭灾,大水淹没了农田,颗粒无收,民以食为天,若是饿着肚子,谁又会在乎甚么礼仪教化呢?说到底,这不是百姓的错。”
云禩听着年轻男子的话,难免多看了他两眼,开口问道:“哦?不是这些难民的错,那是谁的错?”
年轻商贾语出惊人,淡淡的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圣上于百姓,如师如父,浑河遭灾,被大水冲走的百姓超过千人,圣上却犹如泥沙充耳,不闻不问,自是圣上的错。”
“大胆!”医官颤巍巍的呵斥,批驳当今皇上之人还没害怕,他反而筛糠一样颤抖,道:“大胆刁民!你竟敢出言不逊,死、死罪!”
云禩缓缓抬起手来,太医看到云禩的动作,不需要他说话,立刻自己闭上了嘴巴,垂头不语。
云禩道:“你先退下罢。”
“是是,下官这就退下。”医官狠狠松了一口气,眼不见心不烦,赶紧趋步退出了营帐。
云禩重新打量了几眼那年轻的商贾,年纪大约在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儿,身材高大,肩膀很宽,看体格倒像是习武之人,但说起话来文质彬彬,甚至有些迂腐死脑筋,还带着一股圣母的气息,自己的眼睛都伤了,却不怪罪那些行凶的难民。